我是一个公主,被一个侍卫救了。
我下嫁他为妻,与他过了一段快活自在的日子。
可后来,他死了,被人捅了三十多刀,还被扔下悬崖,全身骨折,脏腑破碎……
我跪了三天三夜,求父皇彻查驸马被杀,却等来了:
「这些年,你受苦了,你放心,父皇会为你重新选一个好的驸马,这一次,你选谁都可以。」
选谁都可以吗?
那让死去的驸马复活行不行……
1
我跪了三天三夜,求父皇彻查驸马被杀案。
三日后,我等来了父皇的贴身太监喜公公的一句话。
「公主殿下,此案已查得清楚明白,是驸马不幸,遇到了山匪,那些山匪早已逃遁,京兆衙门正在四处捉拿要犯,事已至此,请公主节哀,陛下国事繁忙,公主还是请回吧。」
「不是山匪,他被捅了三十多刀,分明是仇杀!」
「殿下,陛下说是山匪。」
喜公公说得笃定。
我如鲠在喉,泪水混着雨水,从嘴里流进了心里。
半晌,我轻声道:「父皇说得对,是我太过固执,让父皇费心了。」
我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叩首,款款起身离开。
回到公主府,我一头栽了下去。
醒来后,已是三日。
绿萼眼圈微红,却强笑道:「皇后娘娘担心您,特意让人送来许多补品,殿下,您要节哀,驸马最是惦念您,您若熬坏了身子,驸马泉下有知,恐难心安。」
「哦!」
外面响起锣鼓之声,热闹非凡。
「外面怎么了?」
「没怎么,殿下您身子不快,再多躺躺吧。」
我披衣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殿下,别去!」
绿萼急忙来追,却碰倒了东西。
她是我的贴身宫女,从来沉稳练达,今日竟然慌了。
看来出了大事。
我打开公主府的大门,却被门口守卫拦住。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有令,请您待在府中,不得外出。」
原来,我被禁足了啊。
「外面怎么了?」
「今日是端华郡主与罗公子成亲之日。」
他们终于要成亲了,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日呢?
「如此规格,怕是比得上公主大婚了。」
侍卫眸中闪过一丝悲悯,旋即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绿萼拉拉我的衣袖。
「殿下,回去吧。」
2
后来,我自然知道,端华的大婚之礼,的确是按照公主的仪制来办的。
宰相府也极其配合,极尽华贵,母后给了端华无数嫁妆,并赐下了她昔年大婚之时的连珠帐。
他们两个被人赞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他们大概都忘了。
罗宸曾是我的未婚夫,而端华郡主从前只是一个太守之女。
她父母双亡后,吃尽苦头才来到京城,投奔母后。
母后听了她的遭遇,一面感慨自己妹妹、妹夫的不幸遭遇,一面请父皇将端华封为郡主,对她极尽疼爱,似乎如此才能弥补她遭受的苦楚。
那时,我也有心疼惜她,衣食住行样样都紧着她先挑。
可后来,有些东西好像变了。
我戴着她送我的簪子,以为是姐妹情深,却被母后指责不懂事,不该抢夺姨母留给表妹的遗物。
我急忙道,不是我抢的,是端华送给我的。
端华却嗫嚅着嘴唇,眼含热泪,一言不发。
事后,她告诉我,她太害怕了,她初来乍到,不敢违背任何人,更不敢反驳皇后娘娘。
「娘娘虽是我姨母,却是姐姐的娘,姐姐和姨母母女连心,你反驳姨母不会有什么,但我若反驳了姨母,会被她厌弃,姐姐,对不起,我真的太害怕了。如果我娘还在的话……」
她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南平,你做什么?」
太子哥哥一声怒喝,快步走来,一把推开我。
而弟弟李承恩则将端华护在身后,一面小声安慰她「别哭啦!我带你出宫去玩好不好?」,一面又埋怨地瞪着我,仿佛我罪大恶极。
那天,我没有得到道歉不说,还挨了一顿斥责。
太子哥哥说我自私凉薄。
弟弟李承恩说再也不想理我。
他们拥着端华,说要出宫去找一处好玩的地方。
「放心,我们只带你去,那地方连皇姐都不知道,是我们的秘密之所,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再哭了。」
李承恩说得很大声,生怕我听不到。
我憋着一股火气,想辩驳,却无从辩驳。
那一年,我十五岁。
十五岁的李南平真的笨口拙舌,明明觉得不对,却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3
我出宫去找罗宸。
委屈地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罗宸气鼓鼓地,说亲自替我去问,定要让赵端华来跟我道歉。
我心暖极了,忙说不用,以后我不理她就是了。
我不愿再起争端,让罗宸陷入这乱糟糟的境地。
或许下意识里,我不想让罗宸接触赵端华。
罗宸夸我善良:「南平,你就是太心善了,你要改一改,不然以后,我真的怕你被人欺负。」
「不会的,只要你一如既往,我便不会觉得难过。」
十五岁的李南平,真的太为他人考虑,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我十六岁的生辰和赵端华的及笄礼撞在了一起。
母后将两场宴事合并做一场。
明明是我和赵端华两个主人,可所有人都围在她那边。
母后送她一套价值连城的头面,太子哥哥为她送来云锦衣,李承恩送给她的是一把古琴。
他得意洋洋道:「此琴名九霄环佩,乃苏轼所用,姐姐快看,合不合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承恩开始直呼我名讳,反而将赵端华叫起了姐姐。
赵端华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
那一刻,我总算明白了什么是「浅颦微笑总风流」「美人微笑转星眸」。
她才十四岁,就已经初露夺人风姿。
她明光熠熠。
我一身孤寂。
我明明心酸如海,却表现得淡漠如烟。
没关系的,我有罗宸。
我等到了罗宸的贺礼。
他送我的是一枚玉簪,玉质很好,翠绿欲滴。
我将簪子插在头上,心满意足。
赵端华盯着我的簪子,眸光闪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心烦极了,等到礼毕,迫不及待地出宫去找罗宸。
没想到没见到人。
我满心遗憾回了宫,早早进入梦乡。
半夜,却被人惊醒。
外面一阵闹腾。
我问绿萼怎么了?
绿萼气鼓鼓道:「还不是那位闹得,与人出去喝酒,喝到现在才回来,又吐又哭的,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她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那些伺候的人可倒大霉了,摊上这么一位主子。」
原来是赵端华回来得晚了。
我忍不住问:「母后不管她吗?」
「今日她及笄,娘娘说随她尽兴,一切由娘娘担着。」
我心中泛起隐秘的疼痛。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我十四岁时,母后告诉我,说我已经成人,不可行差踏错,丢了皇家体面。
今日我生辰,母后更是告诉我,以后要循规蹈矩,不可任性胡闹。
我明明那么想念罗宸,却连等他到晚上都不敢,生怕错过宫禁,让母后为难。
可母后对赵端华却说,随她尽兴,一切由她担着。
怎么就不一样呢?
天凉了吧。
我感觉好冷。
4
第二日傍晚,我才见到一脸蒙眬睡意的赵端华。
她对我露出一抹笑容,柔声道:「昨夜,我和太子哥哥、承恩弟弟,还有罗大哥一起玩闹得太晚,吵到姐姐了,是我的不是,昨夜罗大哥送我一池星河,真的很美,姐姐头上戴着的发簪也很美,我和罗大哥选了很久,才选了这样一支从头绿到尾的,果然很配姐姐。」
她对我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去。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心中第一次涌起了恨!
我想将簪子摔了。
但我又想,我不该听信她一面之词,我该去问问罗宸。
我在罗家等了很久,才等到罗宸。
他一袭锦衣,华贵俊美,看见我,面上带着一抹心虚。
我问他簪子的事。
他迟疑片刻,才说是。
「我只是不知道选什么,才和端华妹妹一起的。」
「那你送她的礼物是什么?」
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因为那一池星河原本是他从前说过要送给我的礼物。
为了让池子里星光点点,他暗中到处寻找水晶。
我假装不知道他的计划,暗地里却到处替他搜罗水晶。
足足一年,他才将那一处山洞布满水晶。只要点起一支蜡烛,满山洞的水晶都会闪亮地映入池中,池中的光又会映到洞顶。
一池星光,交相辉映,美好得如同一个梦境。
我等到十六岁,一直在等他送我。
十六岁的生辰没等到,我想,他定然是在别的重要的日子想要送给我。
没承想,等来等去,那成了他送给赵端华的礼物。
那碧玉簪上的绿,好讽刺!
我将簪子砸在地上,碎片飞溅,划烂了他的手背,血珠子滚了出来。
我惊了一跳,来不及说抱歉,他就发了怒。
「南平,我的确将星光送给了端华,可你明明拥有了那么多,端华妹妹什么都没有,你能不能不要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我斤斤计较?
我若真的斤斤计较,不会从一开始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疼惜。
可她赵端华,配不上我的爱护。
我齿冷至极,一字一句道:「罗宸,我有的,是我天生就有的,没偷没抢,凭什么要分给别人?你若心疼她,就最好把你的东西分给她,不要慷他人之慨。」
「那一池星河就是我的,我分给她你有何异议?还是你以为我已经是你囊中之物?随你差遣?」
我被刺痛,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以转身离开告终。
我和罗宸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重话。
因为赵端华,却说了。
晚上,我气得睡不着觉。
梦里演练了无数遍,如何才能有理有据地吵赢这一架。
可惜,后来,再也没了实践的机会。
我十六岁了,本该和罗宸商议婚期的,但罗家没了动静,母后也不提。
我和罗宸互不联系,形同陌路。
反倒赵端华和罗宸白日出游,夜晚逛街。
宫禁对她来说,形同虚设。
我也曾问过母后宫禁之事。
母后尚未回答。
李承恩却抢先说了:
「姐姐以前在抚州,没好好逛过京城,她多出去逛逛又怎么了,她没有你这样的好命,天生就在好地方,你已经有了这么多,偏偏还要多事,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
我脑子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姐姐是赵端华。
我寒了脸:「你心疼她没逛过京城,那你可知,我自出生起,就没有看过紫禁城外的夜晚?」
李承恩迷茫了一瞬,不说话了。
母后淡淡道:「你在埋怨母后?」
「不是,我只是说事实。」我咬着唇,心下苦涩。
母后垂眸,不愿听我多说。
她撤了膳食,不管我是否吃饱。
李承恩急急忙忙溜了。
路过我身边时,他低声道:「你惹母后生气了,最好去佛堂跪着抄经,母后最近喜欢读《华严经》。」
5
母后真的生气了。
她不再见我。
有时,我远远见到她,她面对太子哥哥、李承恩、赵端华时都能慈爱地笑,只在余光扫到我时,收敛笑容,微蹙娥眉。
我问绿萼,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绿萼心疼极了。
「公主您怎么会这么想?您这么好看又善良,别的宫的宫女太监都想来您这里当差,我们奴婢最喜欢您这样的主子。」
我看着她,心情很复杂。
我得宫女太监们喜爱。
可我的父母、兄弟、未婚夫似乎都不喜欢我。
我最终还是决定去抄《华严经》。
华严经全文近八十万字。
最开始,我抄写得不熟,总是出错,不得不一遍遍重来。
绿萼替我着急,她心疼我一次次重写,手腕都写得发颤,带着哭腔劝慰我。
「殿下,您要心静,心静才能写好字,您一定不能慌。」
是啊!
我不能慌。
不管赵端华如何献殷勤。
母后终究是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她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不去爱护自己的女儿。
只要我能抄写好经书,证明我的孝心,她一定不会不顾我。
我静下心来,果然一张比一张写得好。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牛马众生。
【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足足三个月,我都在抄写经书。
书成之日,我请人仔细将书稿装订成漂亮的书籍。
我捧着书籍送给母后,带着讨好之意。
母后肯见我了。
她翻看着书籍,眉宇舒展。
「不错,你终于懂事了。」
欢喜一点点从心底溢了上来。
那三个月的辛苦是值得的。
我和她闲话家常,一如既往。
直到赵端华乳燕投林一般地扑进了她的怀抱。
「姨母,你猜今日罗宸哥哥带我去了哪里?他带我去见了他母亲和妹妹,她们很喜欢我,说盼着我早日嫁……咦,姐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母后的宫殿?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还是她真的将我母亲当成了她母亲?
还有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嫁?
嫁什么?
嫁给谁?
万千疑问,争先恐后从心里冒出来,又挨挨挤挤地卡在嗓子眼,让我瞬间失了声。
我哑了半晌,才压制着怒火问:
「母后,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罗宸与端华两情相悦,母后打算成全他们?
「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终于失了态,颤声问了出来。
「南平,你是嫡长公主,姻缘好寻,这天下有的是大把男儿让你挑选,你想要谁,母后给你谁,但端华只有罗宸了。」
「母后,你在说什么?我与罗宸幼时定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五年情谊抵不过他与赵端华两年相处吗?」
「那罗家为何不来请期?你还看不明白吗?」
我如遭雷击。
是啊!
若罗宸真的有意。
我十六岁了,他早该请自己的母亲前来定日子,走仪程了。
可他什么都没做。
母后又道:「罗家已提起与端华定亲,我同意了,此事尘埃落定,端华,你莫要胡闹。」
她站起身,一时不察,《华严经》从她膝上掉落,摔烂了。
母后皱了皱眉头。
大宫女想要捡起来。
我抢先一步将书捡起,重重地扔了出去。
6
瓷瓶稀里哗啦碎了,发出惊人的响动。
母后勃然大怒:「南平,你还有没有规矩。」
「我就是太守规矩,才落到今日下场,母后,从明日起,你的规矩,我不守了。」
我愤而离去,身后传来母亲的暴喝:「孽障,你给我站住。」
我不理会,浑浑噩噩离开,我脚步虚浮,生怕不小心就摔倒了。
「姨母,我去劝劝姐姐,您息怒,莫伤了身体。」赵端华在身后追上来,喊道,「南平姐姐,你等等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和罗宸哥哥都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但情爱之事,不是可以让来让去的,即便我今日退让,你与罗宸哥哥便真的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我忍无可忍,「啪」的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她捂着脸,惊愕地看着我,旋即红了眼眶,流下珠泪。
「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我嫌恶心!」
「李南平,你不要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一耳光响亮地落在我脸颊上。
我踉跄一步,忍着头晕眼花,看清了来人是太子李承泽和李承恩。
我的目光或许恨意太过浓烈。
李承泽心虚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子教训我。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能如此对待端华?向端华道歉!」
我吐出一口血。
牙齿,被打烂了,口中一股血腥味。
强烈的痛,压下了心中四溢的疯狂。
我扫视一眼,李承泽、李承恩曾是我至亲之人,赵端华曾是我想要心疼之人。
可如今,他们在我眼中,都是陌生人。
我冷冷道:「她,不配我道歉。你们,不配做我兄弟。今日,我与你们恩断义绝。李承泽,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愿他日有人夺你太子之位,你也能如此大度,拱手相让。到时,我会按着你的头,让你给对方道歉,承认自己庸碌无能,窃居太子之位多年,愿你到时候还能从容大度,心中无恨。」
李承泽身形微晃,倒退一步。
我转身离去。
血一点点冷掉。
心里的火也一点点地凉了。
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哀,憋闷,委屈缠绕在心间,发展壮大,不可控制。
李承恩追上来,拉住我:「你发什么疯,给哥哥和姐姐道歉!」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李承恩,你小时候是我带你学走路,你第一个九连环是我教你解的,你第一个字是我教你认的,你完不成功课,是我急着替你抄书,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如此恨我?」
「我……我没有恨你……明明……明明是你不对,你不该打人。」
他还在狡辩。
我「啪」的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我就打了,又怎样?」
他捂住脸,目光中终于透出恨意。
「我就是不喜欢你,你以为你有多讨人喜欢吗?你出生的时候,母亲差点儿失去后位,还差点儿难产死去。那九连环我解不出来,你解出来了,丢人的是我;你帮我抄书,字迹被太傅认出来,我还是挨了打。你帮我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你做了这么多,错了这么多,我没有讨到一点儿好处,我凭什么非要喜欢你?就因为你是我姐姐?」
7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才是真实的李承恩。
只因为我不能事事如他所愿,他便恨我,怨我,不讲道理,不看真心。
我将心中汹涌的泪意压了下去。
我不能在讨厌我的人面前哭。
我忍着喉中酸涩,一字一句道:
「那好极了,从今后,你没有姐姐,我没有弟弟,我们就此陌路,再不相干。」
我迫不及待转身,才转身,便已泪流满面。
他大声在我后面喊:
「我有姐姐,我姐姐叫赵端华,就不是你李南平!」
后来,我们当真成了陌路。
宫宴上,我不再坐在母后身边,我的位置被赵端华取代。
她言笑晏晏,向母后撒娇,与李承泽亲昵,与李承恩谈笑。
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那里欢声笑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瞧瞧她,瞧瞧我,唇角噙着的笑意味深长。
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酒一杯杯地喝着,在母后阴沉的目光下,生平第一次喝醉。
我第一次不守规矩。
但不守规矩的感觉真好。
再后来,我出宫纵马,驰骋在郊外,生平第一次撒野,竟然格外地畅快。
我不再将母后、李承泽、李承恩、罗宸、赵端华放在心上,他们便也不能再将我刺痛。
只是还是会落寞孤寂。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同孤魂野鬼。
世间熙熙攘攘,我自形单影只。
所以,在路上遇见浑身是血的谢无恙时,我只犹豫了一瞬,便将他捞上了我的马背。
我将他丢在宫外找人照顾。
绿萼有时会和我说说谢无恙的情况,见我无心倾听,便也不再说了。
后来,父皇万寿节。
我准备的礼物不翼而飞,而赵端华呈上的却是我亲手准备的礼物。
那一日,所有人都以为我会为了体面吃下这哑巴亏。
可我偏偏用簪子抵着脖颈,逼父皇亲自去查我的礼物是如何落到赵端华手中。
赵端华哭得战战兢兢,无法站稳。
李承恩主动站出来,说自己打碎了赵端华的礼物,说好要给她赔一份,便随手拿了我的礼物。
他哭丧着脸,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南平姐姐宝物繁多,便随手拿了的。
父皇怒了。
他狠狠地责罚了李承恩,命他向我道歉不说,还亲手打了他十棍。
李承恩叫得凄厉,他恨恨地盯着我,如同恶鬼。
回到后宫,母后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你满意了,你们兄弟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是让阖宫上下看我的笑话吗?」
我捂着脸。
心如死灰。
明明心酸得要命,却强迫自己一滴眼泪都不要掉下来。
我唇角微勾,冷笑道:「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和你们永远不可能荣辱与共。」
我闯入父皇的寝宫,跪在地上。
他冷冷地看着我,眉宇间的疲惫和不耐压也压不住。
「你又想怎样?」
又?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我无错,可因搅进了是非中,无错也有错。
我强忍着酸涩,轻声道:「女儿今日被人冤枉,想要一个补偿,我想要一座公主府,求父皇允准我自今日起迁居公主府。」
8
我跪伏在地,头挨在地上,冰冰凉凉的地面让我脑子清醒了一些。
所以,父皇的沉默在我耳中都如擂鼓般响亮。
良久,父皇道:「朕允了。」
他对我说朕,而不是父皇。
我早该明白的。
皇族中人,所谓父女,母女亲情,大不过君臣之道。
我叩首谢恩,缓缓退出。
在我跨出门外的那一刻,父皇的声音幽幽响起:「南平……不要怨恨你母后。」
我默了默,回答:「是!」
我搬到公主府,并再也不回去。
不见,便可不相识。
不见,便可不相恋。
不见,也可不相恨。
我转过年,就十七岁了。
别的公主十七岁已经结婚生子,我的十七岁还没有定亲。
母后似乎也忘了这件事情,反而为赵端华张罗着与罗宸定亲。
定亲礼很盛大,我没去,躲在公主府里喝酒。
不过,有人偏偏不想让我好过。
李承泽带着李承恩、罗宸、赵端华上门。
他们邀请我喝一杯。
李承泽冷声道:「自你搬入公主府,性子越发乖僻,生怕旁人不知道我们兄妹不和。今日端华与罗宸定亲,旁人都来送上祝福,只差你的,你给端华送了祝福,我也懒得再来吵你,以后罗宸就是你的妹夫,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
这哪里是来求祝福。
这是来耀武扬威,让我以后休要纠缠罗宸,是来给赵端华撑腰来了。
我说:「滚!本宫丢掉的,谁爱要谁要,少在这里碍眼。」
李承泽怒了:「又想挨打了吗?」
他举起巴掌。
一个人却快速蹿过来挡在我面前,是谢无恙。
我拨开他,愤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毫无惧色地面对着李承泽。
「来啊,一个只敢对女人动手的软蛋,你今日敢动我分毫,你我便鱼死网破,明日,我定要闹上金銮殿,自刎在父皇面前,看你的太子之位还保不保得住。」
「你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是啊,我疯了。
早在斩断亲情的那日,就已经疯魔了。
我指着李承泽,怒吼:「一群贱人,给我滚出去!」
金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承泽怒不可遏,转身就走。
李承恩恨恨地踹了谢无恙一脚,这才走。
赵端华红了眼睛:「姐姐,我们无恶意的……」
罗宸叹道:「南平,你……太让我失望了。」
「滚!」
眉心胀痛,太阳穴在跳。
等人走后。
我亲自写下一页大字:【太子与狗不得入内!】
「将纸给本宫贴到门上,让所有人都看着。」
9
那一日,我写了足足写了一千多份,命人贴满了公主府的东西南北墙,如此一来,东西南北四条街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当晚,李承泽就被父皇骂了。
父皇罚他来道歉,并亲自将我府墙上贴的纸一页一页揭掉。
他揭的时候,我就看着,随着他走了一圈公主府。
走完之后,才发现,公主府很大。
李承泽接完最后一张纸,他冷冷盯着我,唇角浮起嘲讽的笑容。
「恭喜你,赢得父皇宠爱,但千万别恃宠而骄。」
「比不得太子殿下受宠,大晚上的还能得父皇召见,不像我,已经三月未曾见过父皇了。」
李承泽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我心情畅快地回了公主府,却隐约觉得有人跟着我。
我淡淡道:「滚出来!」
谢无恙真的从草丛里滚呀滚呀地滚了出来,然后静悄悄地跪在我脚下。
???
我说:「你怎么回事?」
谢无恙想了想:「属下只会这样滚,不会别的滚法。」
我:……
绿萼憋不住笑了。
她低声在我耳边道:「公主,谢无恙他伤了脑子,除了名字,别的都不记得,现在脑子不灵光,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侍卫长看他身形板正,会一点拳脚,便留他在府上当侍卫。」
我默了默,原来是个傻子,长得倒俊俏。
「今日李承恩踹了你一脚,疼吗?」
「疼的,踹青了。」
他说着便解衣襟,速度奇快。
白花花的肉体就那样冲击了我的眼睛。
我吃了一惊:「大胆,给我滚下去。」
他委屈地蜷起身子,抱住头,又如同陀螺一样地滚开。
我忍不住笑了。
「喂!站起来,走回去吧。」
谢无恙站起来,对我粲然一笑。
好白的牙齿……
我晃了晃神。
这样洁白的牙齿,不像平凡之家出来的……
10
我的欣喜,没有持续多久,母后宫中便来人了。
来传话的嬷嬷笑吟吟道:「娘娘说公主之前的《华严经》抄写得很好,还请公主再为娘娘抄写一份《法华经》。」
我定定地看着她。
嬷嬷脸上的笑渐渐地维持不住了。
我直接道:「母后是为李承泽出气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娘娘来说,公主与太子都是一样的,为自己的母亲抄经祈福,是人伦之道,公主若不愿,奴婢自会去回禀皇后娘娘。」
「呵!」
我垂眸,厌憎一点点升了上来。
「转告母后,我会抄的,等抄完了我亲自送去见她。」
嬷嬷告退。
我将《法华经》扔在一旁,了无情绪地想:抄不完我就不用去见她了。
可我终究还是心烦意乱。
我带着绿萼去爬山。
万安寺的台阶下,有人一步一叩首地往山上爬。
绿萼说,如此才能表明自己的诚心,在佛前的许愿才灵。
她又说,公主,您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奴婢替您叩首,求佛祖保佑。
我默了默:「不用了,我没什么好求的。」
那时,我满身孤寂,自觉在这世上无所留恋。
更想不到,后来,我会求遍漫天神佛,只求时光回溯,万事可追。
万安寺的斋饭很好,我在山上一连住了三日。
三日后,我带了一份斋饭下山。
我快马加鞭,直奔皇宫。
刚进宫,就遇见气势汹汹的李承恩。
他恼怒地盯着我。
「你还知道回来,母后因为你气病了,你不在母后宫中侍疾,跑去外面逍遥快活,没见过你这样不孝的人。」
我绕开他:「让开!」
他怒了,一脚将我手中的斋饭踢飞。
「趋炎附势,又来讨好父皇?」
斋饭盒子咕噜噜在地上乱滚,饭菜撒了一地。
我眼眸微凝,一脚将李承恩踹倒在地。
我恶狠狠地拽着李承恩的领子,冷声道:「他是我的父亲,我对他好怎么了?」
我怎么也料不到李承恩会突然拔下簪子刺我。
我来不及躲,只能睁大眼眸后撤。
蓦地,一只手快速挡在我面前,簪子刺穿他的手掌,殷红的血飞溅出来。
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簪子,将簪子从掌心拔了出来,远远地扔出去。
是谢无恙。
他惨白着脸,掌心血涌,却还是拉起我,将我护在身后。
那一刻,我血气上涌。
我拨开他,疯了一样地踢着李承恩,一脚一脚发泄着心中的恨。
直到几个侍卫将他护住,谢无恙将我抱住,我才失了力气一般停下来。
我盯着李承恩,他也盯着我。
我们对彼此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11
此事闹得极大。
父皇重重惩罚了李承泽,让他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读完太傅让读的书,什么时候再出来。
而母后惩罚了我。
我跪在她的寝殿外,她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为了一个侍卫,殴打亲弟,你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我捂着脸,笑了。
「女儿倒觉得自己与母后越来越像了,都会护着外人,对亲人如死敌,女儿一定是母后亲生的。」
我死死盯着她的表情,想要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可惜,没有。
她只是勃然大怒:「孽障,你讽刺我?」
「女儿不敢,女儿以能与母后相似为荣。」
她指着我,怒喝道:「滚!滚回你的公主府,以后无诏不得踏入宫门半步。」
我忍着膝盖的麻木,缓缓走出母后寝宫。
赵端华追了出来。
她的脸在宫灯照映下格外温柔。
她轻笑道:「姐姐如此狼狈,真是我见犹怜,不如我送姐姐出宫吧,我怕姐姐叫不开宫门。」
她不装了。
她露出了爪牙,明目张胆地宣示着母后对她的偏爱。
我猛地抬起脚重重地踹在了赵端华的膝盖上,打一个是打,打两个也是打,我怕什么!
她「啊」的一声,跪倒在地。
我捏住她的脸,恶狠狠道:「再敢招惹我,我划烂你的脸。」
一阵衣衫破空之声响起,几个侍卫跪在我面前,沉声道:「公主,请放开郡主。」
我盯着这几个人的服饰。
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我暴打李承恩时,也有几个暗卫护着李承恩。
原来母后将自己的暗卫给了赵端华和李承恩。
而我,她的亲生女儿,一个暗卫都没有。
我心凉如水,冷冷松开她的脸,转身快步离去。
在宫门口,我一直等到天明,才顺利出宫。
宫外,绿萼正焦急地等着我,看到我,她一下子扑了过来。
我抱着她,忍不住低问:「绿萼,我真是母后亲生吗?」
绿萼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您是,您是真正的大宁公主。」
是吗……
我不信啊。
「那为什么他们都有暗卫,就我没有?」
绿萼哽咽。
「公主,您是最好的公主,您有我们。」
谢无恙蓦地单膝跪地。
「殿下,从今日起,我就是您的暗卫。」
12
谢无恙真的成了我的暗卫。
除了我叫他出来换药的时候,其他时候,他如影子一般,能察觉到他在,却看不到他存在。
我问他为什么挡在我前面。
他清澈的眸子藏着发自内心的真诚。
「这是侍卫该做的。」
这个答案,我不太满意。
又有点说不清楚,哪里不满意。
「若你是赵端华的侍卫,你也护着她吗?」
他凝眉:「我只会做殿下的侍卫。」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会是殿下的侍卫。」
他说得斩钉截铁。
我有了一丝隐秘的欢喜,大概是,我拥有了赵端华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的欢喜。
母后为了给赵端华出气,请父皇封她为公主。
父皇迟迟没有下决定。
但消息已经传到宫外。
绿萼很气,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
「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装也不能与真凰相提并论。」
夜里,我睡不着,在院子里乱走。
谢无恙静静地跟着我,悄悄地踩我的影子。
他以为我不知道。
我玩心忽起,身形一转绕到他身后,踩住了他的影子。
「被我踩住了,不许动。」
他果然一动也不动。
我笑了一下,走开。
他却没有跟上。
我回眸看他。
他微微一笑:「殿下,您还没我有解开我的影子呢。」
好傻!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通了。
我不想让赵端华如意,她已经足够得意,该来一点儿伤心的事情,不能只是我一个人伤心。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赶到万安寺,提了一份斋饭,快马加鞭在午食前赶了回来,亲自送入宫中。
门口的侍卫将我拦住。
我明白了。
是母后的旨意。
我转而在大臣们下朝的地方等着。
从早等到晚。
我每一日都早早去万安寺提了斋饭,每一日都出现在大臣们上朝的门口。
终于,第三日,我见到了父皇。
他眸色幽深,长叹一声,带着几分疲惫。
「你有何事?」
我张了张口,想说一些阿谀奉承的话。
我想说,我看到了万安寺外许多人一步一叩首地上山,只为了求佛祖保佑。
我想说,我比他们幸运,我不仅可以求佛祖保佑,还能求父皇保佑。
我还想说,这段时日,我过得并不开心,我的心里仿佛有一个洞,那洞如今越来越破烂了。
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低下头去,跪伏在地,轻声道:「女儿只想求父皇多偏心女儿一些,女儿只有父皇了。」
我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上,心里胡思乱想着父皇会不会生气。
然而,他只是沉默。
良久,才缓缓道:「朕知道了。」
离开皇宫时,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
我回眸看向那金顶碧瓦的宫殿,感受到它的巍峨高大和不可左右。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封赵端华为公主的圣旨终究没有下来。
我的心也渐渐放松,隐约浮起了一丝我是否真的被偏爱的猜测。
而此时,父皇也被别的事情占用了精力,今年雨水极多,南方闹洪灾,北方恰逢收麦季节,却下起了绵绵阴雨。
我心中忧愁,便减少出行。
但每一天,我的桌上都会出现一枝花。
是谢无恙摘的。
绿萼欢欢喜喜地将那花插在瓶里,笑道:「算他有良心,记得是公主将他捡回来的呢。」
但有一日,他没有带花回来,反而带了一身伤,还躲躲藏藏不想让我知道。
但我怎么可能不知,我用猜的便知道一定有事。
我问他被何人所伤。
他咬紧了唇不说话。
我冷冷道:「说!」
他摇了摇头,只道:「我以后会打回来的。」
他好像变聪明了,不是从前那个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傻子。
我气恼离去,他不说,我也查得出来。
打人的是太子。
只因有人说起谢无恙与太子侧脸极其相似。
太子当时很有储君风度,一笑了之。
事后,却找人堵住了晨起摘花的谢无恙,将人痛打一顿。
若非谢无恙拼命逃脱,怕是要死在那里。
13
知道是太子干的,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打蛇打七寸。
想报此仇,必须让他痛。
于是,在太子本该带着赈灾银去地方收获民心的时候,他浑身出了疹子,见不得风,不得不在卧房静养。
这差事便落在了万贵妃的儿子——二皇子李承年身上。
二皇子因着万贵妃身死,这些年一直郁郁不得志,被父皇冷落,如今,突然接了差事,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表衷心。
他率众出发那日,坐在马上器宇轩昂,意气风发,一路南驰。
而太子则浑身上下都抹着药膏,光着身子在屋里砸东西。
他说,此事有鬼,他一定要彻查。
可查来查去,查到了赵端华的身上。
他一下子哑火了。
赵端华哭着说自己毫不知情,她根本就不知道点心里有荔枝,更不知道太子吃了荔枝会起红疹。
这是独属于李承泽的秘密,阖宫上下只有母后和李承泽知道,连李承恩都不知。
李承泽能如何,只好原谅她。
后来,我与赵端华在迎接二皇子归来的洗尘宴上见面。
她含笑在我耳边轻语:「姐姐,太子哥哥知道是你背后搞鬼,他送了一份大礼给你,还请你笑纳。」
不多时,母后便指着男宾席上一位郎君道:「宋将军的三郎瞧着不俗,样貌喜人,可曾婚配否?」
宋将军大喜,忙跪地回话。
我的心提了起来。
宋将军是武将世家,大概是听了不知哪里来的江湖术士的话,害怕代代领兵被皇帝忌惮,所以宋家子弟分了两拨。
一拨跟着宋将军战场杀敌,争夺军功;另一拨则走文官的路子,科举入仕。
宋三郎自幼武功不行,只能走读书路。
可惜,他读书也不行,反倒将纨绔子弟的样子学了个十足。
母后曾叹过,宋家祸乱之始恐怕就在宋三郎身上,如今她竟然夸宋三郎样貌喜人?
说假话,她不怕天打雷劈吗?
然而更天打雷劈的话还在后面。
母后笑道:「本宫的南平也未曾婚配,宋将军可有意否?」
我浑身冰冷,起身想要回绝。
赵端华却嘤的一声,扑进我怀里,我下意识伸手一接。
她抱住我,虚弱地笑:「多谢姐姐,我刚才头晕了一下。」
众人忙乱地围过来,让我起不得身。
经她一搅和,此事已板上钉钉。
宋将军跪地谢恩,母后含笑点头起身离席。
我目光冰冷地盯着赵端华,手一松,将她摔在地上,杯盘碟盏一扫而落,统统砸在她身上。
她蒙了,狼狈得忘了哭。
罗宸、李承泽大步走来。
罗宸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将浑身汁水淋漓的赵端华罩起来抱住,对我怒目而视。
赵端华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李承泽则摆出储君的架势,对我教训道:「南平,向端华道歉。」
这是我和李承泽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当面闹出矛盾,从前,我们在宫里如何打打闹闹,对外是一致的,正如母后所说,兄妹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自从上次门上贴【太子与狗,不得入内】的纸张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太子不和了。
众人看着我。
我感受着其中的恶意,善意。
我冰冷道:「你别以为如此就能得逞,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如你所愿。」
「身为嫡长公主,动辄生生死死,成何体统?嫁到宋府难道委屈了你?」李承泽表情失望,如同我真的是他的至亲。
何其讽刺。
「太子殿下,你为我安排这一桩婚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以你为耻!」
我愤然离去。
去了后宫,照例在宫门口被拦住。
那一刻,我满腔找母后质问的冲动也散了。
我朝着坤宁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一叩生育之恩。
二叩养育之恩。
三叩绝义之恩,让我可以心安理得恩断义绝。
我站起身,对门口守卫冷声道:「替本宫转告母后,就说恭喜母后称心如意,从今以后只有赵端华一个女儿了。」
我踉跄离去,却莫名解脱。
14
宫门口,我遇到了宋家三郎。
他肥胖的身躯畏畏缩缩地缩在旮旯里,见到我,猛地蹿出来,被谢无恙一把捉住。
「疼疼疼疼疼,殿下饶命,我就想和您说说话。」宋三郎眼泪快流了出来。
我:……
怂得有几分猥琐的喜气。
谢无恙眉头拧得死死的,不仅不松手,反而下手又重了几分。
宋三郎的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我示意谢无恙松手,淡淡道:「说。」
宋三郎用袖子擦擦眼泪,委委屈屈小声道:「知道殿下看不上我,可我纨绔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想给自己头上压一座山啊。」
我仔细打量着宋三郎。
我承认我受了母后的影响,对宋三郎一直有偏见,但现在,我倒是觉得他有几分意趣。
宋三郎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不能抗拒,我也不能抗拒,还请殿下不要怨我,不如咱们一起想想法子,看怎么推拒了这桩婚事的好?」
他说得对。
但我不能轻易信他。
我问:「你有何高见?」
宋三郎得意道:「殿下等我的消息便是。」
我心中焦虑,也只能等着。
没多久,宋三郎逛青楼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接着就传来了他被宋将军暴打一顿的消息。
很快,宋三郎被人光着身子从青楼扔出来的消息又传来了。
而今,宋将军正押着宋三郎去给母后赔罪,看来又少不了一顿打。
绿萼又嫌弃又好笑:「这个宋三郎人倒是不算坏,就是想的法子都不太行。」
他用自污的法子,以为自己一无是处,就能让母后嫌弃。
他根本就不知道,母后厌极了我,只想让我嫁给一个自己厌恶之人。
折腾了几回,宋三郎去了半条命,他请人传话给我,说自己折腾不动了,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和谢无恙夜探宋府。
宋三郎躺在床上,脸肿成猪头,屁股上有伤,趴在床上哎哎呦呦。
看见我,他泪如雨下。
「殿下……」
谢无恙拳头硬了。
我皱起眉头,本以为宋将军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真的弄得挺严重。
但事已至此,只能让事情变得更严重一些。
母后将我的婚期提上了日程,没多久,便派出了试婚宫女。
试婚宫女离开宋府时,回去如实禀报,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宋三郎不举。
母后派了一波又一波御医去宋府,终于证实宋三郎是真的不行。
母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我。
她派嬷嬷来公主府,问我《法华经》抄得如何了?
我举了举胳膊,笑道:「等本宫伤好了才能为皇后娘娘抄经。」
「公主真受伤了?」嬷嬷不信,声音质疑。
我目光骤冷:「本宫与宋三郎大概命里相克,他不好,本宫也不好。要多谢皇后娘娘的指婚。」
嬷嬷道:「娘娘说了,不管公主如何折腾,这桩婚事板上钉钉,绝不容改。」
我笑了:「在外人眼中,本宫还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本宫犯了错,旁人会怪我,自然也会怪皇后娘娘,母后一心想拉拢宋家,但现在不知宋将军对母后是何感想?」
嬷嬷面色大变,快速离去。
宋三郎悄悄问我,什么时候给他解药,他怕继续下去,自己心爱的头牌姑娘就要成了别人的了。
我道,当一次和尚和当一辈子和尚,想必你还是分得清的。
宋三郎悄悄闭了嘴,伤好了之后,整日悲风伤月,折腾他老子。
天天在宋将军进小妾屋子的时候,在外面哭哭啼啼。
长此以往,他没疯,宋将军快疯了,又不能真的将这个孽子打死。
没办法,宋将军只能自请退婚。
母后顺水推舟,将婚约取消。
这件事情,教给了我一个道理,旁人的苦难对于高位者来说无关痛痒,只有切身伤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才会开始考虑你的痛痒。
退婚那日,李承泽气势汹汹地冲到公主府,冷声道:「没了宋家,还会有周家、赵家、王家,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我打开房门,平静道:「那明日,周家、赵家、王家的少年郎恐怕都会不举,希望太子殿下到时还能笼络到人心。」
「你敢!」
我轻笑一声,露出洁白的牙齿:「太子殿下,不要和疯子讲道理。」
他满目震惊,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旋即冷笑道:「那你也大可以试试,你想嫁的人他敢不敢娶你。」
他洋洋得意地大笑而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恨意一点点蔓延上来。
他说得没错,我可以利用皇权不嫁给不想嫁的人,那么他也可以利用皇权,让我永远也嫁不给想嫁的人。
15
是夜,我坐在房顶喝酒。
喝了一杯又一杯。
谢无恙轻轻握住我的酒杯。
「殿下,你醉了。」
「呵!」我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谢无恙,若你处在我这样的位置,该如何破局?」
谢无恙拧着眉头,沉默了。
他将我抱上床时,眉头依旧紧锁着,看来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他告诉我答案。
「那就选一个没有九族,不怕死,还心悦殿下您的。」
「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
「用心找,会有的。」
谢无恙红了脸颊,飞身而起。
母后依旧没有死心为我找一个人嫁了。
她此时似乎才意识到我已经不在她控制之内,强横地想要将我的婚事掌控在手中。
她为我挑选的夫君各有特色,但无一例外都是权贵之家不成器的子弟。
我不想因她而伤心,却还是会自我怀疑。
是我不好吗?
是我做错了吗?
是不是我就不该投生在母后的肚子里?
中秋宴上,君臣同乐。
母亲相中的那几个少年郎都在席中,一个个乖巧如鹌鹑。
如今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南平公主失了宠爱,没有人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任何人,明知会结成怨偶,却偏偏要今日同席。
一股郁气凝结心中,让我透不过气。
我端起茶想要喝一口,但才端起来,便察觉不对。
我紧紧捏着杯子,指着刚才给我端茶水的宫女,冷声道:「你站住。」
母后蹙眉,神色不悦。
我不管不顾,在那宫女假装没听见离开时,快速扣住她的肩膀,将茶水灌入她的口中。
母后怒了:「南平,你成何体统!」
体统!
从前,我就是太有体统,才会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母后,您急什么?您怕她喝了茶会有什么反应吗?」
「荒谬,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母后,我是什么样子?」
我盯着她,一阵心酸,我现在像个疯子,像个弃儿,唯独不像从前骄傲自信的李南平。
母后明眸微凝,眉宇间难掩厌憎。
而此时,那宫女浑身发抖起来,眼眸中充斥着迷茫和情欲,面色潮红地拽着自己的衣衫,在自尊和欲望之间反复拉扯。
这一幕惊住了众人。
有心人一看就明白在这宫女身上发生了什么。
而那杯茶原本是倒给我的。
那宫女被人迅速拖了下去。
我心里前所未有地冷静,看母后如何解释。
母后张了张口,最终沉了脸:「本宫会彻查此事,谁若在宫中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本宫查到了决不轻饶。」
「呵!」我轻嗤出声,掀了桌子,转身离去。
母后大怒:「李南平!」
我没有理会。
我不信她。
我指望不了母后,我要自己去为自己寻一个公道。
于是,在太子宴请无数文人学子的锦文会上,太子欢畅豪饮,脚步虚浮地被人扶进屋内更衣。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女扮男装的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炮仗点燃,丢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吓倒了众人,无数人四处逃散,往屋子里躲,更有无数侍卫冲进太子的屋里护驾,罗宸首当其冲。
而屋内传来一阵男女拉扯的声音。
「太子哥哥,不要……」
「端华,乖乖儿……」
那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
太子屋里藏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还是太子的表妹——赵端华。
两人拉拉扯扯,差点儿做出了苟且之事。
罗宸发出一声男人被绿的怒吼,拉开了两人,迅速用衣裳裹住赵端华,并用仇恨的眼神盯着浑浑噩噩的太子。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嗤笑一声,去了宫中,主动跪在了父皇的寝殿门口。
这件事情,是我做的,很容易查出来。
我自知躲不过,便先来受罚。
没多久,太子怒气冲冲地来了,他经过我时,狠狠踹了我一脚又一脚。
「贱人,孤就知道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一把握住他的脚腕,他受力不均,一屁股跌在地上,却还是恶狠狠地踢我。
我和他扭打在一起,如同小时候那样。
最终,宫女太监将我们拉开,我们依然冲向彼此,恨不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16
好好的兄妹,怎么就变成这样?
父皇大发雷霆,他暴怒地质问我们。
我也想知道,好好的兄妹,怎么就变成这样。
小时候,宫女怠慢我,是李承泽替我出气,然后换了一批宫女,他又亲自教我御下之道,告诉我为上者要恩威并施。
而我投桃报李,为他忧心、思虑,在他被父皇责罚的时候,替他求情,在他答不出来太傅的问题时,替他出主意,甚至因他被责骂,我还朝太傅的头上丢过石子。
为什么现在我们会如此呢?
李承泽怒吼:「我没有这样的妹妹!」
「啪」的一声,父皇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他不怪父皇,只恨恨地盯着我,良久,才回过神来,脸上浮起愧疚神色。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该爱护弟妹,即便他们错了,也该耐心教导,不该拳脚相加。」
这番回答天衣无缝。
他恭顺地低下头去,所以,不知道父皇脸上失望神色有多么浓郁。
「你口服,心却未必服,你这一路走得太顺了,遇到点挫折只会动辄打杀,你是太子,要学的是为君之道,今日这样的话,朕再也不想听到你说,你进来,告诉朕,你错在何处?」
李承泽恭顺地跟在父皇身后进了御书房。
而我跪在那里,无人理睬。
良久,李承泽双目发红地出来,路过我时,冷哼一声:「你该庆幸你与孤是一母同胞,不然的话……哼!」
我抬眸平静地回望他。
错了。
这恐怕是我最大的不幸。
他走后,父皇叫我进去,眉宇间难掩疲惫。
「你让朕偏心你,你便是如此回报朕?太子是你兄长,是储君,你以下犯上,还是用如此下作手段,你知错了吗?」
满腔热望瞬间化为冰冷。
我等了这么久,等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我还指望什么呢?
我抬眸,两眼空空。
「父皇,我不懂我错在那里,难道被陷害的人就该老老实实等着被害,一旦她反击,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罪该万死吗?
「若这世道就是如此,那就是这世道错了。
「若这世道容不下我,那您就将我杀了,让我还了父母生养之恩。」
我闭眸,仰起脖子,引颈待死。
父皇大怒:「你威胁朕?」
「父皇,小时候,您告诉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那是对敌人,不是对手足。」父皇打断我。
我沉默着。
手足狠毒起来,比敌人还可怕,毕竟敌人是无法这样靠近我的。
父皇道:「给你一个月,寻找一个如意郎君,若不能,便接受你母后的安排。」
我躬身应是,浑浑噩噩地走出去。
父皇在身后道:「那一日,不是你母后,你不要怪她……」
他在为母后辩解。
可有什么区别呢?
李承泽背后最大的支持就是母后,若没有母后撑腰,他和赵端华敢如此吗?
17
太子和赵端华的事情被人压了下去。
但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太子自闭东宫,韬光养晦。
赵端华整日哭哭啼啼,足不出户,听闻对出恭已经产生了阴影,不敢一个人去恭房。
而罗宸与太子反目,已经许多日不去东宫做太子伴读。
一日,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跑来公主府发疯,砸了许多物件。
他指着我道:「没想到你如此狠心恶毒,与你相识十六年是我生平之耻,若有来生,我宁愿从不认识你。」
我心如止水,只淡漠地命人不得阻拦,由着他砸。
待他砸完之后,再命人将成车的碎片拉到相府,并列了一张单子,上面清晰地列着东西的价格,合计几万两银子。
我只吩咐下人,若相府不赔,便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再告到京兆衙门去。
罗相不敢,说宽限几日。
三日后,相府便大张旗鼓地将几万两银子送到公主府。
一路敲锣打鼓,吸引了无数人。
罗家有意闹大,想让众人看看我的贪财模样。
我毫不犹豫地接了,并当场将银两分成三份,一份给京中育婴堂养育弃婴,一份给普济院接济病弱的老人,另一份则给了惠民药局,给抓不起药、看不起病的人提供一份助力。
这三份银子一出,万民皆高呼「公主千岁」。
相府的人灰溜溜地离去。
罗宸回去后就挨了一顿打。
他梗着脖子说自己无错,离家之后便去喝闷酒,谁知回来路上被人蒙着麻袋打了一顿。
听闻打得很重,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相府一晚上都有大夫进进出出,连赵端华都不再拿乔,跑去相府问候。
我听闻此事,若有所思。
想起谢无恙那双发红的手和手指节上的伤……
他打得应该挺用力的吧,毕竟贱人皮厚,他手一定很疼吧。
我命人给他一些药膏。
他愣了一瞬,便红了脸。
「殿下不怪我吗?」
「怪你太护主吗?你若不护主,就不是我的暗卫了,不过,你想不想换一个身份?」
谢无恙眸色骤黯,他单膝跪下,快速道:「殿下,我不要自由。」
我气息微窒,他以为我要放他走吗?
怎么可能!
「那你可别后悔啊,谢无恙。」
「不会的,我永不后悔。」
18
这段时日,我心里前所未有地安宁,我明白了,自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欺负我的人不幸,我真的会很快乐。
但更让我快乐的是,育婴堂、普济院和惠民药局对我的感谢。
幼稚的涂鸦、文辞不通的感谢信,以及来自医者的称赞,让我心里残缺的一块忽然变得丰盈。
原来跳出禁宫里的恩恩怨怨,我其实有许多别的事情可以做,怜贫惜老,关注民生,在闺阁之外,似乎有更广阔的天地。
作为育婴堂、普济院和惠民药局最大的善主,我带着谢无恙常去这些地方转转。
那些人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衣可蔽体,食能果腹,病有药医,老有所养,幼有所护。
我此时才明白书中写的那些道理。
【为国者以福民为本,以正学为基。
【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于正。】
若民不富,则国不富。
若民不乐,则国不安。
若民风不正,则国不兴盛。
那些曾经觉得晦涩的话,在此时忽然醍醐灌顶。
一连多日,我行程固定,每日早出晚归,育婴堂、普济院、惠民药局挨着转一圈。
所以,在路上遇见了刺客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慌,不仅不慌,反而从容镇定地指挥侍卫反杀刺客。
而谢无恙则将躲在远处观看的李承恩逮了个正着。
李承恩慌了。
「贱人,你放了我。」
「啪!」
我这一耳光抽得毫不犹豫。
「你打我,你敢打我。」
我不仅打他,我还要拖着他狼狈地进京。
我将他装在一个麻袋里,拖着进京城,一路上让所有人宣告这是我在路上抓的刺客。
众人议论纷纷,说着刺客该死。
李承恩紧紧闭着嘴巴,生怕多说一个字,被人知道了身份。
等进宫之后,我去求见父皇。
我跪倒在地,轻声对父皇道:「父皇,女儿已经找到了称心如意的驸马,求父皇赐婚。」
父皇轻松了一些,笑道:「哦?你选的是哪家的公子?」
我轻轻拉了拉我身边的谢无恙,说道:「女儿选中的是他,求父皇成全。」
父皇脸上的笑容淡了。
「你是堂堂嫡长公主,是朕的第一个女儿,怎可嫁与侍卫为妻?」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语气郑重,仿佛我如珠如宝,可这几年弃我如敝履的分明也是他们。
我不想说服父皇。
我今日是来谈判的。
我轻声道:「今日回城路上,女儿遇刺了,刺客在此,还请父皇为女儿主持公道。」
我拍了拍手,麻袋被人打开,露出了李承恩惊恐的脸。
父皇看看我,看看吓得快要哭出来的李承恩,沉了脸。
「你真的刺杀了你皇姐?」
「我……我……我只是想教训教训……」
「咚」的一声,镇尺重重地砸在地上。
李承恩闭了嘴,颤抖着跪在地上。
父皇长叹一声,神思不属。
或许连父皇都无法再说服自己,他的几个儿女可以和睦相处。
他抬抬手,示意我下去。
我等在门外,不多时,我便拿到了我和谢无恙的赐婚圣旨。
而里面传来李承恩的鬼哭狼嚎。
「父皇,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19
出宫的路上,我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母后。
她抬手给了我一耳光,眼泪热切地流了出来。
我忽然很想报复她。
「皇后娘娘,您知道我为何能抓到李承恩吗?因为我知道以他的性子,只要他解了禁就绝对不会放过我,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我故意天天出城,就为了引鱼上钩,没想到他那么蠢,竟然真的来了。怎么办,皇后娘娘,他一点儿也没有传到您的聪明才智。」
「他再不成器,也是你弟弟,你怎敢如此。」
「他亲口说的,他的姐姐叫赵端华,您有空还是多教教他,别听风就是雨,上赶着被人当枪使,这一次运气好,遇见的是我,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转身离去。
走出好远好远,我终于失了力气,脚下一个踉跄。
谢无恙稳稳地扶住我。
他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头顶。
「殿下,您想哭就哭出来吧。」
眼泪流出,湿透了谢无恙的衣衫。
我好像赢了。
但内心的恐惧告诉我,我输得一塌糊涂。
父母兄弟之情,此生与我大概再不相干了。
后续已完结知乎搜《新照月何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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