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色达,你也知道。
那是高原缺氧清修苦寒之地,也是身体承受极限但能够滋养心灵的地方。
我曾断言,有生之年,一定用五年或者十年甚至二十年去参悟领会的地方,到现在我也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有很多次朋友问我,既然想去,何不再去?我总是回答,时候没到,时候没到。到了我可以好好待着几个月,几年的时候,我一定毫不犹豫。
现在,谣言四起,听说色达要被围起来收费了,又听说佛学院要遣散大多数弟子,拆掉一大半的红房子。我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可现在的我终于明白,三年前小开跟我说的那句话,去的人多了,色达会变成我们不喜欢的样子,为了保护净土,去的人还是少点吧。
小开,当时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当时的我以为,每个来色达的人都会爱上它,都会保护它,都会尊重它。
是我错了。当我在浏览器上搜索色达的时候,我以为我会看到满目的红房子,图片打开前我还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怕看到图片下一刻就忍不住激动了。图片打开,我看到了很多张血腥的图片,拍的是天葬。
我有点想骂娘。感觉心中的圣女被人脱光了衣服。
了解的人都知道,天葬时生人是不许到近前观礼的,只有家属和天葬师可以。天葬有一套复杂的流程,整个的操作过程,不允许生人近前,更不允许被拍照,现在,这些抱着猎奇或者虚荣更甚是炫耀的人,拍下了近距离的照片传上网。
天葬在剥骨分肉,在喂食秃鹫。操刀的天葬师高贵,食肉的秃鹫圣洁,死者以肉饲食完成生命的奉献过程,远处观礼者心怀敬畏感知死亡,家属怀着感恩轮回的心告别亲人。唯有拍近照上传网络的人,请问你们他妈在干什么?对吞噬血肉有瘾啊?让人对天葬生出野蛮荒谬的看法?
原谅我的愤怒,我心中的色达,不想看到任何人的不敬。
色达即将被拆的声音传起来,时势所致。我想这是不是告诉我该回去一趟了?
对,回去,那是我曾经在心里为自己默默建筑的家。就像去甘肃一样,我会说回我大甘肃了,因为那里,也是我的家。
我第一次看到色达是在13年的早春,从小开的旅行照片上,那张照片一下子惊艳到了我,小开微笑双手合十,他的脑袋后面,是整整齐齐一片山坡的红房子,居然有这么美的地方,我一遍遍的翻着他的照片。我记得当时我把那张照片给很多朋友看,跟他们分享我震惊的心情。
我记得当时默默跟自己说,我一定会去这个叫做色达的地方。
2014年,我搭车去往拉萨,成都是出发的第一站。在梦之旅,有一个叫煤炭的小孩告诉我,一定要去色达。
我从318走去317,从历险之路到了修行之路。去往色达的那位大叔开的车很稳,路上遇到招手搭车的燕子和她的伙伴。
我就从这里认识了燕子。
我们到了色达,进入喇荣佛学院前,我还一直在想,万一会让我失望,该如何?
但是仅仅一瞬间,我看到了这片天,这个门,像画卷一样,拍在手机里,当时就知足了。
没想到。
进入学院,车子在缓缓爬坡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那一大片让我激动不已的红房子,我当即决定下车,可车并没停,于是我在车里像一只焦躁不安的狗,不停的扭头,回转,生怕错过分毫。
下车后和燕子一起走上山的过程,红房子在我们身边,还有很多身穿僧袍的修行者。
色达的平均海拔将近四千,我们到达佛学院海拔已经到达四千,背着重重的背包随着海拔的攀升越来越无力,但看红房子的脚步却停不下。我们看着身边经过的一个个喇嘛,忍不住双手合十,低头虔诚微笑。
路过扶贫宾馆,满客,路过女宾馆,满客。路过大经堂,满满都是僧人,他们席地而坐,还有人坐在门外的廊檐下。经堂中诵经的语言不懂,但那么吸引着我。
我们没有停留,因为体力将至极限,下午六点多,天也渐渐冷下来。最后到了佛学院最高点,在看到招牌喇荣宾馆后,继续向上爬,大口喘气,头晕,耳鸣也开始了。最后几百米的路程,感觉走了半小时,比平时爬三小时的山还累。
住下后认识了同房间的晓丽姐,她已经在色达待了一个月,还有位当地的喇嘛师傅给她讲学。晓莉姐也是此行结下的善缘。
我和燕子去了坛城,随着傍晚大多数转坛城的人转着经筒。我看着那么多磕长头的人,有面前挂着羊毛袍的,有穿红色喇嘛服的,有穿短袖衣裤的,他们向着坛城虔诚的跪拜,弯膝跪下,匍匐身体,闭上眼睛,拜下额头,举起双手,拍手中的木牌,抬头,用手将身体推起,站起,继续跪下,重复,轮回,无限。
他们手中那块木牌,每跪拜一次,就会响一次。在佛学院的最高处,那个声音震彻着,每次响起,我就会忍不住望过去,看到跪拜的人将身体无限贴近地上的门板。
而其他人只是跪着,转着经筒,走着,捻着佛珠,没有人关注其他人在干什么。我和燕子也在各走各的,没有相遇,也没有干扰。默念的六字真言让我的心越来越静。
高原的夜来的很晚,我和燕子转完坛城,她陪我买了一串紫水晶佛珠,不值钱,不好看,我却走到哪儿都带着。
夜晚睡觉很难受,高反不严重,却也是无法安眠。
早上醒来,去转坛城,在日出时。金色的转经筒在晨光的照射下,印出文字的纹路,手摸上去还是凉呢。
时间过得很快。在我默默念着六字真言的时候,清晨,响午,都过去了。
我和燕子不约而同决定去看天葬。下山,再翻两座山头,经过一片挂满幡布的山坡,到了一片宽阔的山坡,留下了这张世纪背影,现在的我多羡慕当时自己的昂首阔步。
这片低草的山坡,天知道到这里的时候,我这个运动健将吐了多少口血。
到了,总算到了。已经有很多人坐在草地上在等。快两点了,我问身边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当时还有一种小时候看人家放映电影的兴奋。
远远看着几个人赶着牛车,车上有东西。身边的人告诉我们,那是附近的人,从他们的家乡赶过来,专门来这里将家属天葬,把死者的灵魂带走,带到下一个轮回。
藏传佛教很信轮回,他们相信每个人都有三生三世,都可以轮回转世。所以每个人都努力做善事,不杀生,不然下辈子可能轮回成牲畜。我喜欢藏族佛教的理解,想必内地功利性的信教,藏传佛教这么淳朴。(这一段只是自己个人浅显粗陋的理解,如果有指教可以大方告诉我,谢谢)
天开始阴沉,黑云压满头顶。身边的人给我们科普,每次的天葬,天气都不会好,要么暴雨,要么暴晒,很玄,每次都会。
死者的身体被由家属除衣,抬上天葬台,天葬师开始从头到脚的为尸体切块,分离骨肉。
早在山顶等着的一群秃鹫像饿极的孩子,往天葬台成群的扑来,很快,所有秃鹫都扎进了天葬台,没抢到肉的飞上木头围栏,扫视了一周。
我感觉自己被它盯了一眼,有点颤栗。
雨越下越大,渗透了冲锋衣。燕子蹲在我身后,我们开始默念六字真言。
秃鹫的速度很快,我只看到天葬师将尸块高高扔起,立马就被秃鹫淹没,三个躯体也只是瞬间被消化,吃饱了的秃鹫已经在往来时的路走了。
天葬师分离完手中的骨架,又来帮助秃鹫切掉不能吞食的大块。
整个过程,我一直想努力看清楚,被切开的身体是什么样子,剥了皮的骨肉是什么样子,或者,内脏流出来的样子。
此前我以为天葬会很血腥。没有,都没有,起码在几十米外的我看到的是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坦然。
天葬结束时,雨也小了。身边的人都起身离开,我和燕子一直待在最后,看到天葬师和家属们收拾完离开天葬台,我们才起身。一起身,身上的水哗啦啦留下来,身体凉到已经僵硬。
我说:燕子,我刚刚整整念了一直在念六字真言。
燕子:我也是。
从大家都起身离开,而她选择和我一样留下来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个是同路人,而得知她也一直默念六字真言时,我差点将自己交给这个认识一天的姑娘。
回去的路上我们原路返回,雨后的泥巴路格外难走。我们翻过一座山头时,在挂满幡布的山窝里,看到头顶消化完几个身体的那群神鹰。神鹰,飞上天了的神鹰。 我和燕子停下来双手合十,仰头闭眼,祈祷死者往生。
雨后山坡上的红房子更加漂亮了,泥土和草地都罩上一层水雾,清新的迎接着生命的归去。
很奇怪,这个亲眼见证死亡的地方,反而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回喇荣宾馆的路上,看到一片漂亮的花。
晚上六点,和燕子一起去坛城转经,可能是因为白天看天葬的原因,晚上转经更加认真,30圈。用六字真言填满脑子,用经筒填满眼睛。
那么平静,心无杂念,除了六字真言,什么也想不起,一圈一圈,只是那么走下去。
我明白了搭我们来色达那位大叔的话,他说,你们还小,别去了色达就不想走。
第二天没有和燕子告别,我先走了。走了很久很久,在我怕天黑被狼吃掉的时候,搭上了一辆藏族人家的车。
走到现在,三年过去了。可是色达像是烙在了我心上,我时时想起,时时怀念,想念喇荣的坛城,想念那些笑容明亮的小觉母小喇嘛,想念在坛城磕长头的普通人,想念他们手中敲响的那个木牌,想念一煮就糊的藏面,想念睡不着的喇荣的夜,想念盘旋在天空的那些神鹰,想念不停转着的经筒,想念那漫山遍野的红房子。
只是两天,却注定一生羁绊。
我不想用“爱上”这个词来形容我对色达的感情,因为色达的清冷。
“我懂,我懂,可乐,你要说的我明白。
你会回去的。”(画外音)
今天听到晓莉姐说色达已经开始在拆了,突然有点忍不住想哭。感觉自己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没有地方可以收留我了,这个被尘世沾染的我,多想回到色达,让我洁净自己,再像个婴儿那样。
色达,等等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