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

小杨是个能干的女人，她有多能干，看看她的手就知道了。伤痕累累，关节粗大，手掌粗糙，指甲缝里永远有洗不净的灰。

小杨也是个能说的女人，说话很快，尤其是在数落自家男人的时候，能在很短的时间把结婚前后几十年的事都捋一遍，还顺带问候他的祖先。

她家的男人是水电工，二十多年来，她一直给男人打下手，水电方面的活也会了大半。有空的时候还会给一些有钱的懒女人打扫卫生，小杨干的又快又好，还能陪她们愉快的聊天，这些女人出手也很大方，经常半天就给好几百。

小杨经常坐在男人的电动车后座上早出晚归，风尘仆仆。有时抱根水管，有时扛个长梯，手提肩扛，姿势痛苦，却目光坚定。夏天回来，总是大汗淋漓，从井里打盆凉水，撸起裤腿，把脚冰在水里降温，用手细数身上的疤痕。冬天回来，则是抓抓头发，拍拍身体，顿时狼烟四起。

因为小杨自己很能干，她希望男人也跟她一样不停的忙，所以她会私下给男人接活，然后帮着他一块干。可男人的想法和她不一样，家里早已买房买车，儿女都已参加工作，还慌的那么起劲干嘛啊？所以，这些年，他干活越来越慢，应酬越来越多，起床也越来越晚。这样一来，技术含量低的脏活累活都落到了小杨身上。小杨越来越累，脾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爱问候男人的祖先。不分时间，不分地点。

男人也会问候回去，说话更是难听，甚至摔桌子砸板凳。小杨会崩溃的大哭，抱怨男人无情无义，是块她捂不热的石头，自己嫁来这么多年，累死累活，也没人心疼……但吵的再凶也从来不耽误小杨第二天早起干活，也从不耽误她的男人第二天睡个懒觉。

一个初夏的早上，天气好的很！小杨一大早居然抻着腿坐在门口剥电线（剥去废旧电线的塑料外皮，里面的铜芯可以卖钱），这种活以前她都是天阴下雨出门不方便的时候才干的。锋利的刀片，在小杨粗糙的指尖快速的向前推进，接着一根金黄的铜芯被麻利的抽出。她伸着的左腿，裤腿挽的老高，膝盖以下全是淤肿，涂满了紫色的药水，严重的地方还在渗血。是她那干活很慢的男人车骑的太快，差点撞上了一辆轿车，把她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自己却没啥事。小杨大骂男人：“眼睛装到裤裆里啦？干活不急，骑车倒像是赶着投胎，可怜我伤成这样还在干活，为了这个家，累死累活……”

腿伤好后，小杨的车库里多出了一大堆铜线。

一天晚上，小杨在拖地，男人盯着手机。电视里的一个女人热泪盈眶的感谢老公多年对她的付出，小杨也感动的泪流满面，感叹人家怎么就嫁个好男人。再瞧瞧自家男人，顿时来了气，脚一跺，指着男人就骂：“天天懒的像个大爷，不能干点家务吗？你干一天活回来就翘腿玩手机，我干一天活回来，却还得伺候你。嫁到你家这么多年，累死累活，没享一天的福……”沙发上的男人仿佛没听见，依然看着手机。

前年冬天，小杨在跟她男人干活时又受伤了。男人正拿着电锯在墙上割槽子装水管，小杨在地上收拾东西，突然起身，男人没注意，电锯碰到了小杨的背，顿时血肉模糊。小杨痛苦的蹲到地上，很久才起身，摸摸黏糊糊的后背，一边骂男人瞎了狗眼，一边心疼自己穿了多年还依然暖和的棉袄即将报废，一边坚持干完了活。回家的路上，又颤颤巍巍的去药房买了一支百多邦。回到家歪在床上让男人抹药，小杨疼的龇牙咧嘴，说男人是故意的，想用电锯割死她，换个听话的老婆。男人听了笑出了声，小杨立刻翻身坐起，破口大骂：“你就不是东西，把我割成这样还能笑出来，可怜我嫁来这么多年，吃苦受累，只落下了一身的疤……”

周围的人问小杨，骂男人有用吗？想开点，心疼心疼自己。小杨说，活那么多，他天天都不急，我忍不住。

周围的人问男人，你不能勤快点吗？向小杨学习学习，这样不就少生气吗？男人说，累了半辈子，现在啥都有了，不能歇歇吗？

于是，小杨这些年一直嚷嚷着要离婚，天天累死累活，落不着一点好。男人一直念叨着要出国，在家里没自由，有同学在什么斯坦，过的很不错。

可是，多年过去了，叮叮当当的日子还在继续，离婚出国的话也时不时被提起，但这一步却始终没有人迈出，是因为爱情、因为习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面子，小杨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