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啦！”
张柯想到路小景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说不上很悲伤，也说不上多轻松，他知道自己毁了小景的梦想，他觉得小景应该恨他一辈子，可是短短四年而已，路小景就能笑着和他谈起当初的事情。
一
张柯认识路小景的第十二年，他们一起走进了新连中学。张柯觉得初中的课也没有比小学难很多，路小景认为她已经可以放弃学习了。
“可是小景，如果你想要考一个像样的艺校，你也要先考一个不错的高中。”
“可是现在才初一呢，我不可以到了初三再临阵磨枪吗？我练舞的时间很宝贵的。”
“小景。”张柯点到为止，路小景很笨，临阵磨枪这种事，她不可能成功。
“我知道你想说我笨。行了，你比我爸妈还着急，我会好好念书的。”
初一一年里，张柯每次都是年级第一，路小景只能保证自己及格。她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练舞，而张柯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在陪着路小景。
二
初二开学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转校生。
蒋涵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女，而且路小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跳舞很久的女孩子。她站着的姿态，她微笑的神情，她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每一个步子，都在对路小景说着:“看啊看啊，这才是高手的模样。”
“人外有人。小景，你不用难过，你这么努力练习，一定可以比她还厉害的。”张柯还是像以前一样，贴心的安慰路小景。
“我没有难过啊，我在羡慕，我羡慕蒋涵。我也练了很久的舞蹈，我几乎是刚学会走路就开始学了，我从妈妈逼着我学，学到了自己爱上跳舞。可是我却没有她那样的气质。那才是一个学舞蹈的人该有的气质，她简直把舞蹈完全融入自身，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舞蹈。”
张柯听着路小景说话，感觉她变成了语文老师，她的句子不是简单的某句话了，张柯感觉路小景已经长大了，而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
三
蒋涵是和路小景完全不同的人，路小景只想跳舞，蒋涵却要求自己在所有方面优秀。她总是找张柯请教问题。渐渐地，张柯和蒋涵熟络起来。
路小景对此置若罔闻，张柯觉得，也许小景心里很不舒服，但她从来都是一个不显山露水的人。张柯有意疏远蒋涵，依然每天放学陪着路小景去舞室，直到有一天，他们遇到了蒋涵。
既然迎面遇到了，他们就彼此打了招呼。蒋涵很惊讶，原来路小景也是学舞蹈的，她说自己原来的练习室有点远，现在换了地方，想要和路小景一起来练舞。可是路小景拒绝了，她说她一看就知道她们不是一个等级的，她怕压力太大。
尽管路小景的确是这么想的，在蒋涵听来，路小景一定很讨厌她。蒋涵看了看旁边的张柯，想到之前和他一起讨论题目的时候。又把目光移回到路小景脸上。原来是这样吗？
四
十三四岁的男孩女孩，总是误以为自己足够成熟，他们会把恋爱当做自己成为大人的标志。
自习课上，同桌李志阳戳戳张柯的胳膊，神秘兮兮地问他:“你觉得蒋涵怎么样？”张柯一脸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去追她试试，你们俩都是成绩好长得好看的，要是成了一对，就是咱们班的明星情侣。”
“你说什么呢？我跟她不熟，我也没那种想法。”
“得了吧，蒋涵！谁会对她没点想法？我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建议你去追，你不理？我看你是被那个路小景吃得死死的吧！”
李志阳说的声音不大，但是后桌也能听到。程晨插嘴说:“张柯，你为什么总和那个路小景混在一起？她那个人怪怪的，也没个朋友，整天闷闷的，在学校也不和你说话，一放学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你俩是在地下情？”
原来他们都这样想小景，张柯突然感觉很委屈，他想要替路小景解释一番。可是下课铃响了，路小景早就收拾好书包，递给张柯一个眼神就自行出了教室，张柯只能快速收好东西，紧紧跟上去。
“小景，你为什么不交一些朋友呢？你整天只和我一个人玩，不无聊吗？”
“你觉得无聊了吗？你可以不陪我的，我以为你是不喜欢和别人玩。”路小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回复。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看有人对你有点误解，我不想大家误会你。”
“张柯，没关系的。我本来也不喜欢和别人交流，我只要有舞蹈就可以了。”
五
从周二开始，路小景就一个人去练舞了，每次张柯要跟着，就被路小景赶回家。没了张柯陪着，路小景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但没了路小景，张柯整个人都不好了。
“吃得死死的”，张柯想到李志阳说的这句话。
李志阳和程晨看到张柯不再一放学就去找路小景，以为他是开了窍，兴冲冲的给他支招，教他怎么追求蒋涵。张柯稀里糊涂的就开始那么做了。他想，蒋涵是公认的美女，要是能和她谈恋爱，也挺有面子的，而且路小景也不再需要人陪着了，他突然多出来很多空闲时间。
在张柯不知道多少次故意出现在蒋涵面前，以及时不时主动找她聊天之后，蒋涵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以为张柯和路小景吵架了故意这么做，可是张柯却说他和路小景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蒋涵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张柯成绩好，也不像别的男生一样做些奇奇怪怪的造型，所以应该也不赖。反正早恋的人多了去了，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影响到什么，何况张柯是个优秀的人。
六
路小景和张柯就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了。初二要结束的时候，路小景和蒋涵都报名了一个舞蹈比赛。她们都在认真的编舞，这个比赛要求舞蹈是原创的，而蒋涵一直以来都是学习老师教给她的舞蹈，她并不占优势。
张柯从陪着路小景来舞室变成了陪蒋涵来舞室，偶尔在走廊里遇到路小景，他也不回应小景的招呼。路小景不明白为什么张柯谈了恋爱就一点儿也不和她来往了。两家的家长发现孩子们的问题，聚在一起吃了顿饭，无非就是要张柯让着小景一点，以后还要好好相处。
吃完饭路小景还要去舞室，张柯时隔四个月再次和路小景一起走在去舞室的路上。他等着路小景问他这几个月一来自己的事情，但是路小景什么也没问，甚至都不八卦一下他和蒋涵。
路小景心心念念准备比赛，她一遍又一遍的练习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张柯就坐在地板上紧紧盯着路小景。
七
蒋涵的编舞进入了瓶颈，她总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够连贯。张柯在一边看着，冷不丁说了一句：“我觉得小景跳的更好一点。”蒋涵气极，刚想跟他发作，突然又冷静下来，问张柯怎么知道。
张柯没有隐瞒，说了那天路小景练习的事。蒋涵让张柯模仿一下路小景，张柯没有多想，他看了那么多遍，早就烂熟于心。
比赛转眼就到了眼前，路小景还是一个人去车站，一个人去比赛。蒋涵说服父母让她自己去，实际上却有张柯陪着。三十个男孩女孩坐在等候室里，路小景攥着手里的序号，第九个，不会太靠前，有时间给她舒缓心情，也不会太靠后，评委都看累了。蒋涵是第二十二个，她接了一个电话，对张柯说自己家里出了急事，妈妈让她尽早赶回家去。蒋涵急得落了泪，张柯走到路小景面前。
路小景不会拒绝张柯提的要求，她和蒋涵换了出场顺序，后台老师看她闷闷的样子，以为蒋涵威胁她拿走她的优势顺序，路小景否认，她只是想挽回和张柯的友谊。她只有张柯一个朋友。
八
后台看不到舞台的情况，但是蒋涵回来时脸上的表情让路小景知道，蒋涵从来都是大佬，她没有看错过。路小景感觉时间过得很漫长，终于轮到她了，她深呼吸一口，昂首走上舞台。
九
路小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台来的。她的舞蹈跳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她听到观众嗡嗡的讨论声，看到评委眼里的怀疑。还看到本该和蒋涵一起回去的张柯，以及他眼神的闪躲。
路小景被大赛除名了，因为她抄袭别人的舞蹈动作，她拿不出证据证明她才是原创而蒋涵剽窃了她。张柯落后两步跟着路小景，他看到蒋涵的表演才知道，自己害惨了路小景。他不敢和路小景搭话，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初三开学的时候，张柯和蒋涵分手，班主任知道两个优等生居然早恋，气得在班会上大发雷霆，那些知情的不知情的，却统统把目光送向路小景。班会结束之后，路小景走到程晨面前，冷冷地问：“我不止一次听到你跟别人说我古怪，你说，我哪里古怪？”
程晨开始莫名其妙的害怕路小景，路小景比以前更加沉默。偶尔的眼神交汇让程晨想到他怂恿张柯和蒋涵在一起的事，他觉得路小景恨死他了。
十
路小景开始埋头学习，她再也没有去过舞室，再也没有理过张柯，他们两家也再没有过聚会，哪怕在小区遇到张柯的妈妈，路小景也再也没有打过招呼。
路小景一点也不笨，张柯心想，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路小景。她考进了和张柯蒋涵一样的高中，一起进来的还有程晨。蒋涵虽然没有在舞蹈大赛中获奖，但是她有了那一次的经历，也算小有名气。同样的，路小景到了高中，也依然摆脱不了抄袭的名头。
第一次月考之后，班主任下课前说到考试作弊的话题，路小景低头承受不该落在她身上的几十道目光。程晨把校服外套摔在课桌上，教室里有一瞬间的安静。路小景也没有抬头，但是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她抬头看到程晨憋红的脸。
“路小景的成绩是她自己考出来的，舞蹈大赛的事有隐情，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也不打算多做解释，我认识她只有三年，但是比你们以讹传讹道听途说来的强。”
张柯听说三班的程晨在追求他们班路小景。蒋涵在走廊里拦住张柯，她很担心张柯一怒之下把当初的事说出来，但是还没有说什么，张柯就开了口：“我不会说什么的，有关于路小景的任何事，我早就没有资格谈论了。”
十一
张柯没有想过会在北京遇到路小景，他们家在高二的时候搬了家，听说之后路小景又开始跳舞了，听说程晨每天都陪路小景一起。
四目相对的时候，张柯很想问问路小景，当初为什么突然不让他跟去舞蹈室了，也想问问她，为什么可以做到有他没他都过得一样，可张柯最想问的是，她怎么会和程晨在一起。就好像现在，程晨提着两个行李箱，从后面跟上来，他好像没看到张柯，而是先问路小景：“亲亲小景，我帮你提行李，你等会儿会去宿舍帮我整理床铺吧？”
程晨和路小景在一起，和张柯跟路小景在一起，是两种意思。张柯现在才不得不相信，他听了三年的传言。明明都在一个学校里，可是两栋教学楼的距离，就生生把他们隔开好远好远。当然，张柯心里也明白，隔开他们的，不止是教学楼而已。
十二
路小景拒绝了和张柯一起吃饭。饭局上除了张柯，全是程晨的大学同学。刚过十八岁的男孩们，喝起酒来不管不顾，程晨醉了之后，拉着张柯边哭边说：
“小景当初只有你，你怎么能帮着蒋涵害她？我每天都很愧疚，我觉得我和李志阳害小景失去了你，你不知道...我每次看着小景偷偷看你，我多心疼。高中的时候，小景每天都活在蒋涵光鲜亮丽投下的阴影里，小景的舞跳的那么好，学姐每次夸她，她眼里的光你是没见过。张柯，你不知道，她后来每次跳完舞都会在舞蹈室哭很久，小景她...她...怕耽误你学习，怕你考不上好的高中，她一个人去舞室。我跟她表白，她都以为...以为我是可怜她。小景真的不容易，舞蹈是她的梦，可是你害她断了勇气和信心的双腿！”
程晨一番话说的语无伦次，但是张柯全都懂。不清楚旁边谁打了电话给路小景。她来的时候，就看到程晨挂在张柯身上，口齿不清的说些什么。路小景走到程晨身边，轻轻唤他：“程晨？程晨，回去啦！”
程晨听到路小景的声音，清醒了不少，同学把他扶出餐厅，路小景回头看着张柯。
张柯好像瘦了一点呢？不过路小景也不能确定，高中三年她几乎没看到过张柯，她已经不太记得张柯以前的身材了。她不知道每次张柯都是月考的前十名，公告栏上总有优等生的照片，她从来不关注这些，也不出去活动，就这样把自己和外界隔开了来。
“程晨没做什么失礼的事吧？”路小景首先开口，可她只问了程晨。
“没有。”
“那就好，我先走了。”
“小景！”
路小景回头看着张柯，替他把没说的话说完：“你要道歉？没必要，真的。张柯，你想不到蒋涵会...借用我的动作，是我当初太心急太生气，忘了你对比赛不了解。你没有恶意，也不需要一直挂在心上。”看张柯还是一脸愧疚，路小景笑了笑说：“我现在也挺好的，也重新开始跳舞了，程晨一直以来都陪着我。他之前还总说我古怪，还很怕我呢，你说他，他才奇怪吧。”
气氛仍然尴尬，路小景想要离开。张柯突然开口：“小景，你不恨我吗？作为你的朋友，我害你被所有人误解，我害你不能跳舞，我——”
“张柯！我恨过，可是我想通了，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能跳舞呢，比赛结果是好是坏，我被夸赞或是被诟病，那都是虚名的一种。
“至于你说朋友，张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啦！”
十三
人和人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能抗的了时间考验的太少太少，就算没有那件事，路小景也不认为自己能和张柯成为永远的朋友。他们的关系里，张柯总是靠猜测来和她相处，他们在一起十几年，路小景也没能走进张柯心里。张柯其实比任何人都认为路小景古怪，所以他小心翼翼，他绝口不提。路小景从来都知道，最不相信自己的人，一直都是张柯。
她说着不恨张柯，却也不再和他来往。
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然后利用这个身份，伤害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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