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元节，我打电话回家了，这对我来说，是用了心的。
童年的记忆中，保持着对中元节的神秘和虔敬。除了过年的日子，每年七月十一，也是我们家桌子上要摆上七个菜或九个菜的日子，妈妈说：这一天，要接公祖回家吃饭！得上香，得烧纸，每个晚辈饭前都得敬菜，等公祖辈“吃”完我们才能吃，做的菜只能单数。
还记得妈妈说：如果敬拜时哪个后人的碗里冒热气了，那就是公祖吃了哪碗的饭；如果哪双筷子倒了，那是公祖吃的饭被人抢了，要重敬。
我小时候呀，就是这么默默地观察着。农村的习惯，一天之中只有早晚是正餐，中午是不做热饭的。然而每年中元节里的四天，我妈妈无论再忙都会做上热饭。不知是哪一年，或许是妈妈太忙了，真有一天中午没有煮热饭，而我就很幼稚地说了一句：“娘，你看，公公婆婆不吃这个饭”，她说：是呀，公祖生气，怪我们不孝，所以不吃。
在我们家，中元节的早晚都要在神龛上敬茶，妈妈为了让我有体验，或许也是为了启迪我的孝心，总是把这个活交给我做。并且嘱咐：敬茶时要双手，如果第二天茶色变混浊了，说明公祖很喜欢你，他们喝了你敬的茶！我每次都很好奇的观察，有几天，真的发现头天的一杯浓茶第二天就变成了泥色的茶汤，这对我来说，现在都还是一个谜。
儿时的家，因为住在一座独立的山上，没有邻居，没有同一时间对相同事务的比较或讨论，所以家里的大小事务，对与错，是与非，好与坏，基本都来自于父母的裁定。越来越长大的我，总觉得妈妈讲的话未免有些玄乎，但又找不出十分科学的道理来反驳。
到了七月十四，我们家可要认真做一件事情。爸爸要从村里买一大摞草纸回来，然后用冥钱印，用木棒槌在一沓草纸上打上21个或者28个冥印，这样草纸就变成了冥钱。记忆中爸爸经常要花一个多小时来打，有时候打着打着，被切割的中间那个空心圆就会蹦出来，等父亲打完了，我用扫帚把这些零星的小圆圈扫起来是经常的事。
还有更重要的事在后面，冥纸打好后，父亲要用一张薄的纸把一沓冥纸包起来，然后请会写毛笔字的人在这张纸上写上已故祖宗的名字，既有严格的格式，又有不能错的称谓。这个名册是妈妈一直珍藏着的。妈妈每年都从一个小木盒里拿出来，一一对照，一一写好直系的、旁系的祖宗的称谓，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名册放回去。那时我区分直系祖辈和旁系祖辈就看冥纸的厚薄，妈妈说，自己家的公祖或许只有我们一家孝敬，所以要厚一些。
到了晚上，饭后不久，妈妈总是要爸爸去洗澡，然后再认真地给祖宗上香，烧“包封”。我爸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他懂得在中元节必须要做这些事情，但也没有妈妈这么“严苛”和“讲究”，有时候会撂下一句：难道我不洗澡公祖就不收（包封）了吗？妈妈也拿他无奈，只好由着。
当爸爸从里到外敬完香，又从外到里烧完纸，接下来就是最有“玄机”的环节了——打卦。小时候我每年都要参与这个环节，因为妈妈说，如果小孩听话，公祖在回应这个“卦象”时就会很顺利。如果要教育哪个小孩，就会多打几次，直到父亲猜出祖辈想要说的话为止。
有一年我读初三，中元节期间我在学校，妈妈说那年给我“问卦”的时候，祖辈总是不同意我父母的说法，最后直到说出：女孩子大了，要多给她一些零用钱，这个“卦”才打圆满。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天她伤心了好一阵子，也就是经过那个夏天，我的零用钱每月变成了五块。
小时候留在那个记忆中的神秘和虔诚一直促使我思考一个问题：已故的祖宗会不会真的每年回两次家？所谓“头上有神灵”是不是说的做任何事情，上天和祖辈确实都在另一个世界看着？
说实话，在父母的影响下，我种下了两颗尊老孝亲的种子。一颗是对祖辈要孝敬，无论是活着还是老去；另一颗是对同辈要友好，无论是直亲还是旁系。因为，每年中元节，我们家相聚几百公里的表兄妹都会因为要孝敬共同的祖宗而相聚。
后来，随着我居住在城市，对每年发生在乡土的中元节故事也越来越淡化。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后，对共产党员过中元节也有规定，这个记忆就成了我一直忘不掉但也不提起的“乡愁”了。
可是今年我为什么要打电话回家问妈妈，尤其要问中元节问卦”是否顺利呢？
这跟今年年初爸爸生了一场大病有关，也与我担心爸爸今年能否冲过83岁的魔咒有关。
我问妈妈，今年在家“问卦”顺利吗？妈妈说，都很好！说完笑了。
我不信，难道没有一点“为难”的事情发生？
妈妈说有。我问是什么？她说给全家人问卦都很顺利，包含爸爸。唯独给她问卦的时候，最后老祖宗提醒了一句：全家人要把她看得更重一些！
听完我笑了，妈妈也笑了。我的笑来自于这话很逗，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一句话。妈妈的笑来自于她很开心，得到了祖宗特有的袒护，说明她这一辈子的孝敬祖辈都看着，也记着。
然后我开玩笑跟妈妈说，这下好了，你以后干什么都没人敢“说”你了。其实我们的“说”是善意的“劝”，我们的“说”是担心的“表达”！比如不想让她老人家总是打牌，实在就是不想让她久坐啊！
挂完电话，不禁激起我多日不曾记录的愿望，要把这一天的感受记下来。
中元节，在“无神论”者眼里，是“鬼节”，要唾弃。而在我童年的记忆和现在的理解里，这个节是唤起我们对另一个世界祖辈的怀念和虔敬！百善孝为先，如果在农村连这种古朴的表达都没有了，那么人间烟火是不是也就没有这么浓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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