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酒吧里交错的灯光闪烁不停,年青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摇摆着手臂,疯狂地将轻飘飘的身体甩来甩去。她们挥洒出的汗水味,给浓烈的酒水味和香烟味里又增添了一种味道,混合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荡,涌进每一个人的肺里,再流入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麻痹每一根神经。她们被迷醉了,陷入一种既清醒又昏昏欲睡的状态中,仿佛来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她们在这里可以像小鸟一样自由地翱翔。
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一个年青人仰起头来,将杯子里满满的啤酒一饮而尽,但是没有尽兴,他喊吧员过来再给他倒满。别一个年青人从卡座的沙发里走过来,在他旁边的高脚椅上坐下。把酒杯放到大理石台面上,他也示意吧员把酒杯倒满。拿起装满酒的杯子,他转过身来。
“思原,最近什么情况啊?”他嘬一口酒说,“你整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看上哪个美女了,跟兄弟说,我帮你追上她,相信我的实力,绝对搞得定。”
李思原再次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什么也没说就向外走。他的伙伴望着他的背影皱皱眉。
“怎么说走就走啊?”他对着空气大喊,“我们还没喝完呢,那边还有人等着你呢。”
有几个女生坐在沙发上猜拳,李思原瞥去一眼,举起左手打个响指。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玩吧。”他说。
“看来是患上相思病了,没救了。”他的伙伴说。
接着,他回到沙发上坐下来,加入到几个女生的猜拳游戏中。读者是见过他的,他叫一洋,染着黄色的头发。
酒吧外面异常安静,马路上行走的人屈指可数;昏暗的路灯孤独地伫立在地面上,与行道树永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李思原双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仰起头来望着天空,星星眨着眼睛,美丽极了,他想爬上去摘一来一颗,却无法办到。
自从在初月餐厅里搭救过那个女孩,他就失眠了。早上起床刷牙的时候,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的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个女孩的影子总是溜进他的脑海里,把他的思想打乱了。那天走进包厢去的时候,那个女孩一只手捂着脸,娇小的身体紧紧贴在包厢的墙壁上,惊恐的表情和无助的眼神中,显现出一种倔强的恣态,也许就是这种柔弱、不屈的气质让他念念不忘,甚至日夜思念了。
马路上有出租车驶来,他走到路边挥手拦截。上车后,司机问他去哪里,他冷淡地说出地点,便一直盯着车窗外灯红酒绿的夜晚发呆。“见到她要说些什么呢?该怎么说呢?”他问自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太冒失了,她不会害怕吧?”他把胳膊支在车窗上,手掌托住额头,最后决定:“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见到她再说吧。”
目的地到了,出租车在初月餐厅对面的马路上停下来。穿过马路,他三步并两步走到餐厅的前台。王倩从二楼走下来,见到李公子这位贵客到访,马上停下来整理一下脖颈上的红丝巾,随后,她连忙迎上去。
“李公子,”她甜蜜地笑着说,“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尽管说出来,我们一定尽全力去做。”
“您客气了,”李思原说,“上次在包厢里被人欺负的那个女孩在哪里,我找她有一些事情。”
“您找施小月吗?”王倩问,她感到惊讶。
“对,是她。”李思原点点头说。
“小月已经不在这里做服务员了。”王倩如实相告。
“她去哪里了?”李思原急切地问。
“一个月以前,小月就辞去了这里的工作。”王倩说,“我劝她留在这里,毕竟都适应了餐厅里的环境,况且我还可以多照应她一下,但是她不听,非要离开。”
“她有没有说去什么地方了?”李思原又问一遍。
“这个,”王倩迟疑一下,微微低下头说,“她好像没有说去哪里,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想她是有心不让我们找到她。”她又补充一句说,“实在抱歉,没能帮上您的什么忙。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等她哪天回来,我转告她。”
李思原垂下脑袋,失望得一言不发,他恨自己没有早些过来,现在只能徒伤悲了。茫茫人海,他们还会再相见吗?再见面时又会在哪里呢?
“那好吧,没关系。”他勉强笑着说。
最后,他失落地转身向外走去,迎宾小姐对他微笑。突然,他又走回来。王倩再次笑着迎上去。
“还有什么事情吗?李公子。”她问。
“你刚才说她的名字叫施小月是吗?”李思原问。
“对啊,她叫施小月。”王倩回答。
“施小月,”李思原重复一遍。
王倩纳闷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事而来。李思原向她道谢,然后快步走出餐厅。前台里面的工作人员从电脑前抬起头来。
“经理,小月好像说她去——”她回忆说。
“是吗?”王倩打断她的话说,“时间太久了,我可能忘记了。”
她从前台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仔细照了照,抬起头来说:
“我是不是老了,眼角都有皱纹了,岁月不饶人啊!”
在餐厅外,李思原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拿出手机看一眼上面的号码,他把手机重新装进口袋里。夜晚的风有些寒冷,打乱了他的头发,他把上衣的纽扣系上。电话铃声继续响着,声音好似越来越大,在冷风里消散,又汇聚成一道更强烈的脉波钻进他的耳朵里。他接通了电话。
“儿子,”电话的另一端说,“今晚回家吃晚饭吧,你爸爸今天有空,一家人可以吃个团圆饭了。”
“知道了,妈妈。”李思原简单地回答。
“那你快点回来啊,饭菜都准备好了,还有路上要多加小心。”他妈妈说。
打电话时,她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她为儿子的事情着急,必需当面和对他讲清楚。等她的嘱咐结束,李思原马上挂断电话,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抬起头来看着皎洁的月亮在夜空中划动。一辆出租车向他鸣笛,他上了车。
一进家门,他妈妈就拉着他的手坐在沙发上,问他怎么瘦了,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李思原心不在焉地看一眼客厅,冷冷清清的;楼上书房和卧室的门也是关着的。他爸爸还没有回来。
“儿子,晚餐已经准备好,我们先吃吧。”他妈妈说着站起来,走向厨房。
“爸爸怎么还没有回来?不等他了吗?”李思原问。
“何局长打电话来把他约走了,”他妈妈在餐桌前坐下来说,“我们两家多有来往,不好意思回绝。我猜他们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公司近来进展的不错,一切都挺顺利的,他们在一起无非是吃吃饭,喝喝酒,能有什么正事?”
“哪个何局长?”李思原问,他也坐了下来。
“卫生局那个呗,你应该见过的。”他妈妈夹起一片莲藕放到他的碗里。
“哦,”李思原答应一声。
他拿起筷子,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让他无从选择,只随便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确切地说是他没有味口。饭后,母子俩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李思原神情沮丧,心脏像插了一双翅膀,向窗外飞去。他妈妈全神贯注地翻阅文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但马上会发现,他有心事,因为他什么话都不说,坐立不安。
“晚安,妈妈。”李思原站起来说。
说完,他就向二楼的卧室走去。他妈妈在后面叫住他。
“思原,”她问,“出国留学的事情你准备的怎么样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动身?”
“嗯,我还,还,”李思原结结巴巴地说,“没准备好,不过快了,您放心吧。”
他妈妈不想给儿子太大的压力,没有追问下去,便接着看文件。李思原忐忑不安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太阳躲进西山的时候,由于心绪不宁,他去西门的半月街上走了走。长街两边像是热闹的菜市场,这对于他来说是新鲜的事物,一出生,他就被别人称作公子,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山珍海味,高楼大厦,他是熟悉的,地摊上的廉价品他却知之甚少,大多数都未曾见过。露天烧烤出来的东西能吃吗?粗制滥造的衣服穿在身上能舒服呢?奇奇怪怪的饰品戴在手腕上,或别在头发上能美丽吗?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人们的生活习惯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每天这个时候,半月街上就人满为患。他挤在人群中,好奇地看着各个商贩出售的琳琅满目的商品,即使有人不断地撞到他身上,他也毫不在意,反倒使他觉得挺有意思。
临近长街的末尾,有一个卖帽子的商贩被许多人围住,他也凑了上去。在摊位前,他拿起一顶蓝色格子的棒球帽戴在头上试了一下,然后换了一顶白色格子的,把帽沿向左转了下,同时瞟一眼其它款式的帽子,最后,他把帽子摘下来,放回了原处。卖帽子的女生一边收钱,一边给摊位最左边的顾客推荐帽子,忙得不亦乐乎。先来的顾客走后,她又给新来的顾客推荐帽子。
“同学,来一顶帽子吧,我帮你挑选一下。”她说。
这时,她认出了恩人,不禁发愣。李思原抬起头来,看着她,也发愣了。商家和顾客四目相对,顾客既惊讶又惊喜,竟哑口无言;商家立刻欢乎起来。
“恩人,”她说,“自从上次一别有很长时间了,能见到你真高兴!”
“施小月,真的是你,”李思原一只手握拳,一只手伸开五指,相互击打,激动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嗯,我从初月餐厅辞职了。”施小月解释说,“没办法,我得找份新工作养活自己,所以就来这里卖帽子了。这份工作很适合我,无拘无束的,赚得钱也挺多的。”
此时,一对情侣在摊位前停下脚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买两顶帽子能便宜点吗?”女生问。
“当然。”施小月爽快地回答。
她给他们打个八折,他们愉快地离开了。李思原在他们交易的时候,从两个摊位间的空缺处走到摊位的后面,与摊主站在了一起。
“你不介意我站到后面来吧?”他问。
“没关系的。”施小月说,“上次真的要谢谢你,当时我吓坏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幸亏你出现了。”
“我和一个朋友吃饭,偶然赶上的,看不惯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生,所以我就出手了。”李思原说,“你不用太在意这件事情,只是举手之劳,不过那几个无赖确实够可恶的,真想好好教训他们一下。”
“一群流氓,真让人讨厌,”施小月想起打她的人就心生怒气,但转而又说,“算了,都过去了,不提它了。”
突然,她有些疑惑: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恩人,你是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乎你。”她说。
这个问题李思原根本没有注意,被如此一问,他发蒙了,赶紧搜肠刮肚地编出一个谎言。
“哦,这个,”他皱一皱眉说,“是你们经理叫你名字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的,就记住了。”
说完,他的脸颊红起来,马上转移话题说:
“我们正式介绍一下吧,我叫李思原,这所学校金融系的学生。”他伸出右手指向学校所在的方向。
“我叫施小月,”施小月说,“嗯,你也看到了,我是卖帽子的商贩。”她红着脸低下头。
当他们相互介绍的时候,一个披着长发,穿着韩版风衣的女生在帽摊前站住。她快速扫视一下摊子上摆放的所有物品,最后把目光集中在摊后面那个男生身上。
“思原,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讶地问
施小月和李思原同时转过头来。李思原“啊”了一声,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
“李萱,是你啊,太好了!”他说。
“什么太好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李萱问。
她愣了一下,向他旁边的女生瞟了一眼,又说:
“你能在这里出现真是不可思议,我真好奇。”
“这是我的朋友,我在帮她卖帽子。”李思原回答。
他转身看向施小月。施小月红着脸低下头去,开始整理帽子,以掩饰她的寒酸之态。
“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李萱说着伸出手去。
不消说,李思原的朋友多半也是高贵的出身,施小月想都不敢想去结识他们。她惊慌失措了,马上放下手中的帽子把手伸过去。李萱说:
“我叫李萱,工商管理系的,你叫什么名字?”
“你好,我叫施小月。”施小月不自然地说。
方才,李思原挑选了一款粉色的圆顶硬礼帽拿在手中。在她们相互认识后,他把帽子戴在了李萱的头上,然后一只手托着下巴,装作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左右观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个字——美。
“承蒙李公子夸奖,这顶帽子我买下了。”李萱说。
接着,她又挑选了几顶其它颜色的圆顶硬礼帽,大方地说:
“既然你夸赞我,那我就多买几款,带给我宿舍的姐妹,她们一定会喜欢的。”
对她的看法,李思原大加赞成,立刻帮她把帽子装进口袋里去。施小月早已看出他们是有意照顾她的生意,感动之余又羡慕不已。她本应该像他们一样,快快乐乐地读大学,现在却轮落成街边的小贩子,此种落差犹如天壤之别,缘起一个叫林霞的女人出现,打破了她平静的家庭生活,影响到她的学习,而且害得她妈妈猝然离世。她注视着李萱直至离开,眼中的一滴泪水差一点从眼眶里滚落而出。
“今天生意还不错啊!”李思原说着,拿起一顶帽子举过头顶,大声吆喝着,“卖帽子喽!卖帽子喽!”
“谢谢你!”施小月转过身来说,“今天已经非常感谢你了,你帮我那么多忙,我无以为报,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去做吧,没有必要在这里吃辛苦。”
“她在下逐客令。”李思原想。
见他不作声,施小月又说:
“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我都习惯了。”
“卖帽子喽!卖帽子喽!”李思原提高音量,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过了一会,施小月突然说:
“那我请你吃饭吧,如果你愿意等我,不过,离收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李思原立刻答应了,而且连连说好。施小月吓了一跳,被他弄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她转过身来,不去看他。这时,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摊位前走过,他穿着红色西装上衣,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她认出他是何浩洋,马上将他叫住。何浩洋停脚步,定盯看了她几秒钟。
“我去校园里好多次了,你都不在,现在终于找到你了。”施小月说着打开钱包,一堆零钱散落到帽子上,她把面额较大地挑选出来,拿到他面前说,“我今天带钱了,可以把欠你的修车钱还给你了。”
仰望天空,有几颗星星眨着眼睛,月亮似乎也在悄然升起;长街上的行人有增无减,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何浩洋的去路被人墙阻断,即使踮起脚尖也看不出去很远。
“不用了。”他说。然后顺手拿起一顶黑色鸭舌帽戴在头上,匆匆离去了。
“你的钱。”施小月在后面大喊。
在沙粒似的人头上飘起一顶粉色的帽子,那帽子在一架挂满中国结的木制横杆前飘动。何浩洋摘下鸭舌帽,在空中向后摇摆几下,以示不用还钱了,然后马上向粉色帽子追去。一男一女并排走在他前面,他从中间横插过去,他们的表情既惊讶又愤怒,他毫不理会。在一气横冲直撞的前进下,他终于在粉色帽子前停下来。
“这顶帽子真适合你,漂亮极了。”他赞美说。
“是你啊!”李萱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从商贩的横杆上取下一枚中国结,举在眼前端详,半晌,她才说,“你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今天的意外还真是多得很。”
“上次舞台上发生的事情是我太莽撞了,”何浩洋把鸭舌帽戴在头上,帽沿压得很低,整个额头都被遮盖住了,他道歉说,“希望没有给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困扰,还请原谅。”
“我都忘记了。”李萱说,她把手中的中国结挂回横杆上去。
“那我请你吃饭吧,算是道歉也算是感谢。”何浩洋请求说。
“嗯,好吧,”李萱说,“有些事情还是要和你说清楚,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黑帽子和粉帽子走了,两个帽商还在侧着身子观望,要不是有顾客前来唤醒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好奇心会飞到哪里去。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呢?”李思原忍不住问。
“那天我不小心把他的新汽车划伤了,钱是给他的修理费。”施小月说。
她把零钱找给顾客,问道:
“怎么,你认识他,难道他也是你的同学吗?”
“不,”李思原解释说,“我们的父母相互熟识,我只是在一次晚会上见过他而已。他爸爸是卫生局局长,他妈妈是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都挺有名气的。”
“那李萱呢,你那个女同学?”施小月又问。
“李萱的父母在同一个企业工作,都是公司里的高级管理人员,”李思原介绍说,“李萱小的时候经常来我家里玩,我也去过她家几次,她的父母都很平易近人,待我很好。”
“那个企业就是李氏集团吧,”施小月猜测说,“她父母就是你父母的助手了,所以你两家交好。”她又说,“那她也是富家千金了,难怪你向她推销帽子,她就欣然接受了。”
拙劣的演技被她一眼就看穿了,她是如此冰雪聪明。李思原看着她,心中的烈火又被加了一把干柴。他渴望接近她,走进她的世界去探险,和她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充满了乐趣,他感到愉快,甚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晚上八点半钟,半月街上的行人减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在慢慢消失。施小月打开钱包,把所有的钞票、硬币通通数一遍,今天的收益近乎比往日翻了一倍。身边这位公子的存在是功不可没的,他站了这么久,想必是腿脚都麻木了,让恩人受罪,她有些过意不去,尽管还没到收摊的时间,她还是决定立刻关门打烊。李思原对卖帽子的小生意似乎上了瘾,竟不知疲惫地叫卖不止,他还没有做好收摊的准备。
“其他商贩都没撤摊,况且街上还有很多人呢,怎么不卖了?”他问。
“赚钱看得是机会和行动力,”施小月把帽子都装进一个大包裹里,它足有一米长,上面缝制一条又粗又宽的背带,抬起头说,“还得看运气,熬时间并不可靠,不见得就能得偿所愿。”
“呵呵!”李思原帮她向包裹里捡帽子,侧过头来说,“你的话比在课堂上学到的东西有趣得多,也实用得多,看来三人行,还真是必有我师啊!”
“那当然。”施小月说。
帽子全部收拾完毕,她用单薄的肩膀扛起沉甸甸的布袋式的包裹。向左平行走过三道街,就是她的宿舍,大概有一千米的样子。每天收摊后,她都是一个人艰难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到达宿舍,她第一件事就是喝上一杯清水,因为一路上她的衣襟都湿透了。今天能有人陪伴,她觉得包裹轻巧许多。李思原却莫名其妙的一阵心酸,像在医院输液一样,冰冷的药水流遍全身,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见她辛苦,他多次提出要替她拿包裹,但是都被拒绝了,他只好默默地跟着他走。
走进楼道,漆黑一片,比苍茫大地上的夜空还要寂寥。墙体上的石灰已经脱落,楼梯铝制的扶手有多处折断,这两点,从包裹与墙壁的摩擦和与扶手的碰撞就可以听得出来,那种“丝丝拉拉”、“丁丁当当”的声音异常刺耳。
终于爬到了四楼,施小月摸黑打开门,拖着布袋往里走。这是女生宿生,李思原本能地站在门外,茫然无措。整间屋子有五十平方米左右,木板做的隔断把狭小的空间等分成三个房间;中间是一条走廊,至于厨房,上帝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犹豫片刻,他踏进走廊,在最里面右边的一个房间停下。
施小月的房间只有十几平方米,除了一把椅子和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什么家具都没有,就算有也是放不下的;床上放着几件叠放整齐的衣物;窗台上摆放着洗漱用具,她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把布袋放在床的侧面的一块空地上,她双手插腰,深呼吸一口气,拿起窗台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下一杯水,这才转过身来。
“大功告成,我们走吧。”她说。
如此简陋的住所,李思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被震撼到了,怔怔地发了一会呆。她说什么根本没听懂,只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她穿过走廊,走出门外。
“李公子,你喜欢吃些什么?”施小月走出楼道便问,“今天生意不错,可以请你吃顿大餐,你说个地方吧。”
“入乡随俗,你决定吧。”李思原说。
他跑到她前面,挡住去路,支支吾吾地又说: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什么公子、少爷的,我听着都烦。”
“嗯,好吧。”施小月双手交叉放在身后,咬了一下嘴唇说,“那我以后就叫你思原。”她又说“这条街前面有好多家烧烤摊,我就请你吃烧烤吧,你看怎么样。”
两个人一拍即合,在最近的一家烧烤摊位前坐下来。烧烤摊是露天的,在大街上横竖摆满了桌子、椅子,像棋盘上摆放整齐的棋子,但是被一群大腹便便的人使用后,马上变得横七竖八了。服务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黑色短发遮住了她半边脸。看到有人落座,她捧着菜单急匆匆地跑过来。施小月翻阅一遍菜单,每样都点了少许。李思原左顾右盼,对什么都很好奇。
“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吧,是不是感觉很陌生,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施小月问。
“是很陌生,不过,”李思原停顿一下说,“我喜欢和一个不陌生的人坐在一个我陌生的地方一起共享晚餐,而且还有星星可看。”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天空中的星星仿佛也在向他眨眼。
服务员端着两个银色不锈钢的托盘走过来,上面的烤串冒着香喷喷的热气,更多的是浓烈的佐料味道。李思原拿起一串,小心翼翼地放到嘴里,像是品尝毒药一样。看着他的吃相,施小月差点笑出声来。她也拿起一串,大口大口地咀嚼。他依猫画老虎,画成了四不像,可爱的吃相如同一个满月的孩子的吃法。这不能怪他,是良好的家庭教育让他无法适应如此粗俗的举止,他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啊!”他轻声哼一下。
“慢慢吃,别着急。”施小月说,她递给他一张纸巾。
李思原擦擦嘴,又拿起一串。
“味道还不错,”他说,“就是吃起来挺费劲,要是用刀切着吃也许会好一些。”
烧烤用刀切着吃,施小月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发笑。李思原抬起头,跟着她傻笑。
“没有也没关系,我适应能力强,一会就习惯了。”他说。
“你吃得惯就好,”施小月说,“那就多吃点,不然可是我待慢了我的恩人。”
“怎么是待慢呢,现在我发现在这样露天的环境下吃烧烤还是不错的,或者说别有一翻风味。”李思原说。
“嗯,有时候感觉是挺不错的,”施小月望一眼邻桌说,“就是喝酒的人多了些,不免有些嘈杂。”
她说话时带着一丝忧伤,李思原发现在她开朗的性格里穿着一件掩藏内心想法的外衣,其实她更喜欢安静。
“小月,你的室友怎么样?”他问。
“她们呀!”施小说,“有一个叫敏敏,她酒吧工作,每天回来得很晚,而且多数是醉醺醺的,一进门就扶着走廊两侧的木板去卫生间。有一次我半夜起来,问她需要帮忙吗,她抱着我就哭起来,竟把我吓一跳。不过后来,我们就熟识了。她说她是和男朋友一起从农村出来的,她男朋友和一个有钱的女人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城市里,一个亲人也没有,甚至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在茫然无助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去酒吧工作;另一个像是做着办公室文员之类的工作,她看见我们就仰起头,从来不讲话,我们也不和她讲话,最近她总是早出晚归,很少见到她了。”
“哦,是这样啊!”李思原说。
他若有所思,低头吃串,半晌没有抬起头。施小月以为讲错了话,或者是自己卑微的生活使他厌恶,她的脸颊红起来,像是做贼一样,行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从眼角里瞥着她。
“我有一个同学,也是你们学校的。”她转换话题说。
“那好啊,哪天介绍我们认识一下,”李思原忽然抬起头来说,“他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他叫代正波,我的中学同学,至于什么系的,我记不清了,像是广告方面的。”施小月说。
关于代正波的大学生活,她只了解这么多。自从他走后,她很思念他,有时候在睡觉时,有时候是醒来时,她无从得知他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他也许忘记她了吧。
吃完烧烤,快十点钟了。送走李思原,施小月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躺在床上,她抱着枕头,睁开眼睛对着灰白色的木板发呆,直到敏敏深夜回来,她才渐渐入睡。
几个月后,她见到了代正波,但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而且她与他的女朋友有过一面之缘,可能读者已经猜到她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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