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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深夜的梦想

这深夜的梦想

作者: 燕六六 | 来源:发表于2019-04-18 10:50 被阅读0次

    这深夜的梦想

    “梦想”“梦”之词,遍布了大街小巷,遍布了电视上公益广告的每一个角落。

    昨天,笑笑说起了村上春树和一个中国作家的不同(奇怪,我竟怎么也记不起中国作家的名字,只记住了村上春树),他们之间的最大区别只在一个词——政治。笑笑侃侃而谈,字字珠玑,我听得两眼放光,只感到了为有眼前这个正在读高三的女儿的骄傲。借吃饭的空当,笑笑总是滔滔不绝,我很奇怪,那大段大段的文字,包括大段大段的引用,是如何跑进她的小脑瓜的?这极不似我,我向来是记得快忘得快,在最短的时间背过课文,也会在最短的时间还给课本。

    笑笑读书极快。那次听一个专家作报告,我才知道,我的笑笑在不知不觉中练就了速读的童子功。据说这种功力是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练成的,过去了那个年龄,无论如何训练,也达不到那种读书的速度。一本《活着》,笑笑用一个小时读完,而我是读了一夜,这就是差距。相同的是我们都是边读边哭,不同的是,我哭了一夜,她哭了一个小时而已。

    笑笑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学三年级时?——做一个像妈妈一样的语文老师。

    笑笑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刚上高一?——做一个像张欣芳老师那样的高中语文老师。

    笑笑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高一下半年,离开了心爱的张欣芳老师之后?——去贫困山区,做一个语文老师。

    笑笑爸爸开始整日里为女儿的梦想担惊受怕,经常偷偷地问我,笑笑如果真的去贫困山区,怎么办?特别是上了高三,看到成绩优秀的笑笑立志考师范大学时,爸爸的这种担心尤为强烈。我是不以为然,大不了我陪着女儿去得了。

    22点30分才走进家门的笑笑一进门就掏出了她的笔记本,说要把昨晚即使放弃了洗澡也要抄完的一篇文章读给我们听。这是冰心先生的《往事》中的一篇:

    是除夜的酒后,在父亲的书室里。父亲看书,我也坐近书几,已是久久的沉默──

    我站起,双手支颐,半倚在几上,我唤:“爹爹!”父亲抬起头来。“我想看守灯塔去。”

    父亲笑了一笑,说:“也好,整年整月的守着海──只是太冷寂一些。”说完仍看他的书。

    我又说:“我不怕冷寂,真的,爹爹!”

    父亲放下书说:“真的便怎样?”

    这时我反无从说起了!我耸一耸肩,我说:“看灯塔是一种最伟大,最高尚,而又最有诗意的生活……”

    父亲点头说:“这个自然!”他往后靠着椅背,是预备长谈的姿势。这时我们都感着兴味了。

    我仍旧站着,我说:“只要是一样的为人群服务,不是独善其身;我们固然不必避世,而因着性之相近,我们也不必避‘避世’!    父亲笑着点头。

    我接着:“避世而出家,是我所不屑做的,奈何以青年有为之身,受十方供养?”

    父亲只笑着。

    我勇敢地说:“灯台守的别名,便是‘光明的使者’。他抛离田里,牺牲了家人骨肉的团聚,一切种种世上耳目纷华的娱乐,来整年整月的对着渺茫无际的海天。除却海上的飞鸥片帆,天上的云涌风起,不能有新的接触。除了骀荡的海风,和岛上崖旁转青的小草,他不知春至。我抛却‘乐群’,只知‘敬业’……”

    父亲说:“和人群大陆隔绝,是怎样的一种牺牲,这情绪,我们航海人真是透彻中边的了!”言次,他微叹。

    我连忙说,“否,这在我并不是牺牲!我晚上举着火炬,登上天梯,我觉得有无上的倨傲与光荣。几多好男子,轻侮别离,弄潮破浪,狎习了海上的腥风,驱使着如意的桅帆,自以为不可一世,而在狂飙浓雾,海水山立之顷,他们却蹙眉低首,捧盘屏息,凝注着这一点高悬闪烁的光明!这一点是警觉,是慰安,是导引,然而这一点是由我燃着!”

    父亲沉静的眼光中,似乎忽忽的起了回忆。

    “晴明之日,海不扬波,我抱膝沙上,悠然看潮落星生。风雨之日,我倚窗观涛,听浪花怒撼崖石。我闭门读书,以海洋为师,以星月为友,这一切都是不变与永久。

    “三五日一来的小艇上,我不断的得着世外的消息,和家人朋友的书函;似暂离又似永别的景况,使我们永驻在‘的的如水’的情谊之中。我可读一切的新书籍,我可写作,在文化上,我并不曾与世界隔绝。”

    父亲笑说,“灯塔生活,固然极其超脱,而你的幻象,也未免过于美丽。倘若病起来,海水拍天之间,你可怎么办?”

    我也笑道:“这个容易──一时虑不到这些!”

    父亲道:“病只关你一身,误了燃灯,却是关于众生的光明……”    我连忙说:“所以我说这生活是伟大的!”

    父亲看我一笑,笑我词支,说:“我知道你会登梯燃灯,但倘若有大风浓雾,触石沉舟的事,你须鸣枪,你须放艇……”

    我郑重的说,“这一切,尤其是我所深爱的。为着自己,为着众生,我都愿学!”

    父亲无言,久久,笑道:“你若是男儿,是我的好儿子!”

    我走近一步,说:“假如我要得这种位置,东南沿海一带,爹爹总可为力?”

    父亲看着我说:“或者……但你为何说得这般的郑重?”

    我肃然道:“我处心积虑已经三年了!”

    父亲敛容,沉思的抚着书角,半天,说:“我无有不赞成,我无有不为力。为着去国离家,吸受海上腥风的航海者,我忍心舍遣我惟一的弱女,到岛山上点起光明。但是,惟一的条件,灯台守不要女孩子!”

    我木然勉强一笑,退坐了下去。

    又是久久的沉默──

    父亲站起来,慰安我似的,“清静伟大,照射光明的生活,原不止灯台守,人生宽广的很!”

    我不言语。坐了一会,便掀开帘子出去。

    弟弟们站在院子的四隅,燃着了小爆竹。彼此抛掷,欢呼声中,偶然有一两支掷到我身上来,我只笑避──实在没有同他们追逐的心绪。

    回到卧室,黑沉沉的歪在床上。除夕的梦纵使不灵验,万一能梦见,也是慰情聊胜无。我一念至诚的要入梦,幻想中画出环境,暗灰色的波涛,岿然的白塔……

    一夜寂然──奈何连个梦都不能做!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我自此后,禁绝思虑,又十年不见灯塔,我心不乱。

    这半个月来,海上瞥见了六七次,过眼时只悄然微叹。失望的心情,不愿他再兴起。而今夜浓雾中的独立,我竟极奋迅的起了悲哀!

    丝雨里,我走上最高层,倚着船栏,忽然见天幕下,四塞的雾点之中,夹岸两嶂淡墨画成似的岛山上,各有一点星光闪烁──       船身微微的左右欹斜,这两点星光,也徐徐的在两旁隐约起伏。光线穿过雾层,莹然,灿然,直射到我的心上来,如招呼,如接引,我无言,久──久,悲哀的心弦,开始策策而动!

    有多少无情有恨之泪,趁今夜都向这两点星光挥洒!凭吟啸的海风,带这两年前已死的密愿,直到塔前的光下──

    从兹了结!拈得起,放得下,愿不再为灯塔动心,也永不作灯塔的梦,无希望的永古不失望,不希冀那不可希冀的,永古无悲哀!愿上帝祝福这两个塔中的燃灯者!──愿上帝祝福有海水处,无数塔中的燃灯者!愿海水向他长绿,愿海山向他长青!愿他们知道自己是这一隅岛国上无冠的帝王,只对他们,我愿致无上的颂扬与羡慕!

    笑笑就这样于莹莹泪光中给我们读完了冰心先生的一段往事,颤声说:妈妈,我也想做灯塔守。

    是从这个时候起,笑笑坚定了立志去北京师范大学的梦想?在北京师范大学自主招生的个人推荐信里,笑笑提笔写道:

    可爱的北京师范大学: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援引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荀子·宥坐》记,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今者我斗胆在其后添一句:慧心成于小时,不以矜夸而陨灭。是成吾名:芷慧。总角之年时,我不具有方仲永“指物作诗立就”之天禀,然随着爸妈走街串巷久矣,听惯了长辈对“三岁识千字”的嘉赏,未尝有句“大未必佳”来唤醒年幼的我。我自以为自己自彼时起即丢却了动若脱兔的天性,可幸的是我并未因此自负,反倒愈发赧然。曾经的我在公众场合怯场得厉害,或诵诗,或讲演,常常是我在台上背一个备好的段子,听众在台下笑作一团,我却被他们的笑声吓得不敢继续。直到初一,语文老师派下任务,叫我备课试讲,权作锻炼,我清楚地记得那篇课文的名字是《音乐巨人贝多芬》,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站在台上而丝毫没有怯场,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与自由,如执掌木铎,板书潇洒,嗓音清亮。那节课结束后,我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努力地使自己摆脱羞怯,高二时,我又一次站在讲台上,赏析辛词,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回想两次做小老师的经历,我跨越时间的长川,对话先人灵魂,细嗅古典墨香。站在讲台上的我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我暗暗决定,要同妈妈一样,做个语文老师。可爱的师大,你可愿予我这个机会?

    初入高中时,我似只不起眼的蛹,但我这只蛹并非是作茧自缚,我更愿以“韬光养晦”呼之。我紧抿嘴唇,刻苦学习,午夜盘坐在露台,执手电演算化学程式,只消仰首,便可与闪亮的星子温柔对视,遂愈惭而发奋。朋友们虽见证了我一步步的成长,可亲眼看见我的成绩单时仍是非常讶异,他们说,你这只小蝶,是振翅欲翔吗?我从来没有因紧张的学习节奏而放弃阅读与写作的习惯,我嗜好文字成痴,几乎达到了作家张炜拿卷烟纸充当稿纸的地步。曾两度奔赴北京城,一次是参加“叶圣陶杯”,在决赛现场,我孤注一掷地写下《一种不能发出声音的呐喊》,犀利地对当下种种追名逐利而丧失人格的行为进行了批判,虽仅得二等奖,然我无怨无悔,如今看来,那不过是张悦然所说的“少年时的写作”,“更像是一种蒙克式的,……双手捧起头颅的呐喊……只想发出声音,尖利而响亮的声音。可是它们只是零散的音符,力量幽微……”;一次是参加“北京大学手拉手作文大赛”,我的作品《我辈岂是蓬蒿人》有幸得到评委垂青,获得一等奖,我珍惜他人的承认,亦渐渐完成了从山石到卵石的蜕变。

    山石磨平自己的棱角,以成为人民脚下的卵石。二〇一一年,我无意间了解到张平宜女士的事迹,后来我时不时关注着有关留守儿童麻风病患儿孤独症星星少年的新闻,这使我之理想愈加具体,我想去山区,和孩子们在一起,让淳朴的孩子拥有似锦前程,爸爸曾担忧我这温室花朵,觉得我不给自己留其他出路的想法太天真了些,我不言一字,翻出冰心先生的《往事(二)》一文,其中有冰心与其父亲的谈话——纵使父亲劝她“人生宽广得很”,冰心依旧激昂大爱,“奈何以青年有为之身,受十方之供养”。我多么幸运,冰心先生向往终生的灯台守职业不要女孩子,而我可自由地追求我的梦想,我的师大。在此向梁任公致以至高的崇敬,你坦言“知我罪我,由天下后世评说”;向周树人致以无二的仰慕,你在完全黑暗的统治下,依然看到了光明;向钱玄同致以由衷的叹服,你说这间充斥着熟睡之人的铁屋子里,依然有着被摧毁的希望。而我犹愿诚挚地向我的师哥师姐致敬,只因老师恰是灯台守,指引着几多航海者狎习海风乘风破浪!

    我想让山里的孩子们,瞧瞧山那边的海的面庞,究竟是何种模样。这是我最纯粹的盼望!

    此致

    敬礼

    任芷慧 敬呈

    2013年12月25日

    网络真是个好东西呢!笑笑高考第二天就从网上报名,要利用暑假去青海支教。笑笑爸爸知道后心疼不已:高寒地区啊,一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一个从来没离开父母左右的女孩子,要去那种地方,不谙世事啊,不谙世事啊!我就安慰笑笑爸爸:出去锻炼锻炼也挺好的,都高中毕业了,大孩子了。我让笑笑帮我问问,支教的地方需不需要我这样的小学语文老师,我可以自费去,我陪女儿一起去支教……看着笑笑已经在为去青海做着各种准备——跑步,健身,节食,减肥,笑笑爸爸处在了更大的担惊受怕中,向来最心疼女儿的他天天过着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日子。

    忽然有一天,笑笑停止了她的各种准备,满脸不开心。我忙问发生了什么,笑笑说,我递交的支教申请没有过关,因为我还不满十八周岁……笑笑爸爸知道后哈哈大笑起来:幸亏我们笑笑五岁就上了一年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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