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四〇:心中有鬼
澄问:“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义’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须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恶,故未免怕。”
先生曰:“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王阳明是主张“心外无理,心外无事”的,统而言之,心外也无物。所以,陆澄所问的“夜怕鬼者”,不过是“有人”心中有鬼而已。子莘所问的“正直之鬼”“邪鬼”也无非出自人心。
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干脆避免在这些难以一下子说清楚的事情上打转。其用心用意无非让弟子们自己体会“怪力乱神”无非人心所生,不断“求仁而得仁”,“仁心”充满心体时,自然昭然若揭,合于神明。
后来,孔门的这一思想,在《中庸》中呼之欲出——“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当一个人有本事将心体淬炼到“至诚”的程度,便能合于神明。此时,又怎么会怕鬼呢?
说到底,怕鬼时,一是心中有鬼,二是心中天理尚不合于神明,与鬼神是对立的。孔子讲“鬼神之为德也,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也就是说,对于真正的君子而言,是能“与鬼共舞”,做到“人鬼情未了”的,怎么可能“也怕鬼”呢?
王阳明认为,有人之所以会“夜怕鬼”,是因为平日里所作所为有不合于“义”之处,内心里坦荡之气不足,处极静时会感到愧疚,因此才有“夜怕鬼者”。如果平日里所行处处与神明相合,又害怕什么呢?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看那些平日里行过大恶的,反而会极为虔诚地拜菩萨,希望通过拜菩萨的方式消解自己的罪业。殊不知,拜菩萨不如拜自己,倘自己所行不合于神明,有违于菩萨,磕多少头,捐多少香油钱,都是没用的。
王阳明的另一个弟子子莘——马明衡,谈了自己的困惑,他认为“邪鬼”不知好歹,不分善恶,未免让人害怕。
王阳明只有一句话——“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邪恶的鬼怎么能迷惑正直的人呢?心外无物,邪鬼也无非出自人心,正直之人的心中,不生邪鬼,偶有邪气、邪鬼,也惑乱不了正直者的心体。
陆澄问“夜怕鬼者”,马明衡问“邪鬼”,王阳明的两位弟子能够毫不避讳地坦诚谈“鬼”,一定程度上,两个人或两个人的身边人是受过相应困扰的。换言之,为“鬼”所惑者,并不是个别现象,带有一定的普遍意义。王阳明身边的弟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天下人。
“夜怕鬼”为什么会成为普遍现象呢?无非“人欲”在作怪。因为“人欲”的障蔽,以至于人心为之所迷。王阳明讲,好色是为色鬼所迷,好货是为货鬼所迷,不当怒而怒,是为怒鬼所迷,不当惧而惧,是为惧鬼所迷。
人欲不去,心体的障蔽便在,心体便会为各种鬼所迷。所以,一句话——“去人欲,存天理”,是克服“也怕鬼”、怕“邪鬼”的一剂良药。
天理充满心体时,便如孔子所言“随心意而不逾矩”,到了那种境地,哪里还有邪鬼好怕?方才有夫子所讲的“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全然就是与神明共舞的洒脱人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