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信息产业

隐私

中国的“信息产业”极为发达，一般人可能都不知道发达到什么程度，我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描述一下。

2009年的5月份某天买了轿车，第二天收到了一个400打头的电话，说是税务局的，我买的轿车在退税政策目录范围，可以享受购置所得税的减免，并告诉我怎么怎么办理。那时候这种电信诈骗电话还非常少，我信以为真。非常偶然的和一位明白人分享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马上提醒这是一个骗局，听了他的分析我恍然大悟，差一点就损失一大笔“手续费”。我才知道，原来“税务局”也可能是骗人的，从此就多了一个心眼儿。第二年3月份开始，各大保险公司纷纷拜电话访我，每个人都说他们汽车保险是最优惠的，据不完全统计，基本囊括了市面上所有的财产保险公司。我内疚，毕竟我只能买一份车辆保险，满足不了大家对我的殷切希望。等我有钱了多买几辆车，每家给你们保一份。——我暗暗发誓，并且开始了努力。

前几年去房产公司咨询了一下楼盘，他们非常热情的要求留下了个人信息，在几盒餐巾纸等糖衣炮弹的诱惑之下，我按照他们的要求，老老实实的填写完毕。接下来每天都收到少则一两个多则十几个楼盘推荐电话，声音总是那么甜美，条件总是那么优惠，热情的让你无法拒绝（有请吃饭的，有请喝茶喝咖啡的，有请看大型演艺演出的等等等等，全是免费，还可以上门接送）。估计要把他们推荐的楼盘看完，这半年我即使什么事都不干，天天看也看不完。白天热情也就算了，还有深更半夜不辞辛劳还向我激情推荐。需要检讨的是，有时候因为刚刚从美梦中惊醒有可能激情的问候来他们的祖宗，这里我深表歉意。其实我只是看一看，还没有决定要买。这么多人为了我了解情况，不辞辛劳，不分日夜的服务，真的是非常过意不去，又处于内疚中，深深的不能自拔……。等我有钱了多买几套房，每个楼盘都买一套，来回报你们对我的24小时360度完美服务，——我暗暗发誓，并且开始了努力。

又过了几年，真买房了。交了首付后，装潢行业集体亮相，对我问候拜访。邀请参加各种样板房体验，还有礼品拿哦。似乎只要我去看他们一眼，个个三生有幸似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炙手可热这么受欢迎了？我需要经常用凉水把头泼一下，免得头脑发热认为自己成了大明星、大财神或大领导。这个行业电话拜访的特点是密度更大参与者更多。因为除了装修以外，还有家电、家具、智能产品等等品类非常多品牌更多。非常让人不理解的是，婚庆行业也尾随而来。当时孩子还不够结婚年龄，为他们的服务我重新找个老婆似乎也不太合适，他们怎么就觉得我有这方面的需求呢，我是把脑袋想破了，也没有想出个道理来。难道是我老婆有啥情况了？

10年登记公司注册以后，各种各样的税务代理、会计代理、贷款纷至沓来。非常不例外的，信息又再一次被“泄漏”了。这次泄露出去的对象和其他对象有非常明显的不同——没完没了。什么意思呢，比如购买楼房的信息泄漏以后，当我买了房子，似乎销售楼房的所有公司都像接到了通知一样，再也不打电话了。房子装修好了，整个家装界、家电界、家具界也都停止了骚扰（这种类型的信息特点是都有一定的保质期，过了这个时间，他们就不愿意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功夫了，而把精力和时间放在最近刚刚新买到的那些客户名单身上）。但办公司的信息泄露以后，所有骚扰电话就没有一个尽头，只要你的公司不关门，他们一直服务到永远。因为你永远需要会计服务，永远需要税务服务，永远需要各种发票，永远需要贷款（这种服务很有意思，以前为了贷款到处磕头，求爹爹告爷爷没有人理你，现在反过来了，真是讽刺）。我的公司开了将近十年了，他们就陪伴了我十年，即使哪天我的公司做不下去了，估计他们也放不下我。这些以骚扰为使命的服务公司以生命不止服务不息的态度，对你不离不弃终身相随，精神惊天地泣鬼魂，无时无刻比亲人对你关心多千倍。

下面我再来介绍一个更狠的。

某年在上海租门市做炸鸡产品，需要很大的电力负荷，原门市负荷不够须向供电局申请。下午刚在供电部门的大厅办完手续，晚上就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说可以帮我搞定增容（专有名词，就是增加电力负荷的意思）。当时就把他回绝了，我告诉他已经登记了，供电局的人答应很快就会帮我安排的。对方冷笑了一声，让把号码记下来说我一定还会找他的。当时感觉莫名其妙，这些人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怎么就肯定还需要你呢，太自恋了吧？没理他。15天以后（当时供电局承诺的办事期限）我又一次来到了供电局，他们回复说这条线路总负荷不够，暂时无法增容，等以后装了新的变压器再通知我。当时我就傻眼了，门市已经租好，装修也装了一半，人也招好开始培训好，住的地方也租好，这要是没电，所有的一切都白忙，损失惨重。突然想起那个神秘电话，由于盲目自信当时并没有把这个号码记下来，只好到电信局打印电话记录，但因号码太多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个号码了。急忙跟房东商量，请房东帮忙。房东也的确是费了很多心思，终于找到了那个神秘的人。3万块钱好处费晚上就交出去，第二天早上供电局的人就来更换线路，效率高到令人发指。社会法则简单粗暴直接，分分钟教会你怎么做人。当时我已经提前40岁，对社会本来已经有相当的了解，但这一次的经历告诉我，自己对社会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尤其是对大城市和上层次的了解几乎可能算是白痴。（以前在自己的家乡办事情，习惯性找一些亲戚朋友帮忙，某种程度上忽略了社会背后这些复杂的利益链。当你到达一个陌生的城市的时候，这一切以更加清晰的面目展现。这就是中国人情社会形成的原因，不公开，不透明，不公平的社会潜规则就必然会形成这样的一个社会结果）

类似房产公司这样的社会企业共享客户信息，这是业内公开的秘密，乃至中国的老百姓都见怪不怪了，甚至后面都形成了庞大的“信息”产业。国家要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嘛，我们要理解，要支持。虽说法律规定个人隐私不能作为买卖的商品，但咱们还是初级阶段吗嘛，谁还没有一个见不得人的阶段？但我不理解的是，车辆管理所、工商行政管理局、供电局等等这样的国家机构别把个人信息作为商品进行贩卖，心里很长一段时间还是难以接受。商人见利忘义有那么一点情有可原，政府机构大规模普遍的赤裸裸普遍的搞这些违法活动，我觉得是不能理解也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理解也好不理解也行，总之你生活在这个国家，这些东西你就得接受。卑鄙无耻如李彦宏（百度公司创始人，）之流公开宣扬“中国的老百姓愿意以个人隐私来换取效率和服务的”，可见这种观念在精英阶层也是被普遍接受的。政府的不作为、纵容乃至鼓励，让这一畸形产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造就了一个没有个人隐私的国度，这算是我们体制对文明的贡献。

但愿有一天，我的私人信息是属于我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