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爸爸

我不了解我的爸爸，小时候是，成长的时候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才渐渐开始理解在爸爸的沉默背后的无声的语言。

爸爸是一个少言少语的人。

小时候当别家的女儿在她们的爸爸怀里撒娇时，我却不敢在爸爸面前有任何的淘气。爸爸并不是凶，从没有像妈妈那样打过骂过我，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总是一身的石头灰，他从没有想要抱起女儿，而我也从没有奢望过要他举高超过头顶。爸爸的沉默让他自带了与女儿的距离感。

那时，爸爸经常出远门，有时候连妈妈也记不住爸爸说的那些遥远的地方的名字，对于刚上小学的我而言，也许只有在我们村每天都能见到才不算遥远……在那个座机都很稀少的年代里，出多久的远门对我来说就意味着多久不会和爸爸说上一句话。爸爸出远门前，他会嘱咐妈妈：“要是孩子学校里要交钱就先找二伯借，他已经跟二伯说好了，等他回来有了钱还他。”出远门回来的爸爸并不风光，每次都是一个满是灰尘的布包里裹着一些破破烂烂，补丁从上到下的衣物，有时里面会有些新的颜色，那是给哥哥和我买的新衣服。爸爸的回家对我而言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涟漪，那时候的我对爸爸谈不上有多少思念。也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内心都在想些什么。

等上了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在学校每个星期要给家里打一次电话，电话那头从没有出现过爸爸的声音。只是后来妈妈无意中提到，电话那头的爸爸总是守在电话边听我和妈妈的对话。电话响了的时候，爸爸总会催促妈妈赶紧来接电话。

高中的时候，在学校会错过家里的农忙，有两年，妈妈身体不好，农忙的时候不能下水，在那水漫到大腿的沼泽田里，就只有爸爸一个人在里面摸滚打爬。为了家里每天的开支和我每个月固定的生活费能按时拿出来，爸爸经常会晚上去装卸石头加夜班，这样能很快拿到工资。这些事，都是后来听妈妈说的，而我，从没有从爸爸嘴里听到他关于他如何如何的一丁点事。在成长的过程中，爸爸的出现少之又少，爸爸的言语更是屈指可数。我不懂，我甚至误解爸爸不爱我。

当我考上了大学，要去外省了，第一次要真正的远离家乡的时候，爸爸第一次“出席”在了我的生活里。在火车上一天一夜的煎熬里，我第一次有了担心，说不清担心什么……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担心自己要缺席在父母的生活里。他们离开西安的那天，小雨下的很绵，夹杂着冷峻的风，凉飕飕的，我没有去送，妈妈在爸爸的怀里哭了，爸爸依然是没有只言片语。

研究生毕业了，我选择了远离家乡的工作，离家之前，带着父母去体检。看完爸爸的体检报告，医生说爸爸身体各处骨骼变形严重，原因是体力活过重，长期压迫导致。当医生跟我说：“你爸爸吃了很多苦啊……”的那一刻，我泪忍不住往下掉，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为了这个家没日没夜，从没有说过一声累喊过一声苦，硬是用他的肩膀和力气，扛起了这个沉重而温暖的家。

拉长的记忆中，我看到年轻的爸爸骑着自行车，前面坐着我和哥哥，后面载着妈妈，车轮在爸爸的双腿有力的蹬踏下一轮一轮向前滚动……滚过的车辙就像消失的时间，一轮一轮的我们长大了，爸爸却在沉默中慢慢变老……我渐渐意识到，我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坚强能够毫无羁绊的远走他乡，我害怕我这么笨，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来理解沉默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