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唐琴子
罗兰•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真正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去年岁末，在很短的时间里，看完了余华的《活着》，麦家的《人生海海》，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当时就准备写一些关于生命关于活着的文字，直到今天早上，接到妈妈的电话，这个念头又固执地冒出来。
富贵是一个人，一个老人。富贵也是一头牛，一头老牛。
在富贵爷爷的手里，他们家，先有了一只鸡，又有了一只羊，然后又有了一头牛，直到最后有了二百亩土地。到了富贵他爹手里，二百亩土地变成了一百亩，到了富贵手里一百亩土地清零。用富贵娘的话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辈不如一辈。
作为少爷时的富贵，吃喝嫖赌，什么浪荡事都干过，一天都不安生，直到最后倾家荡产。悔恨之后想从一只鸡开始积累家业，又被抓了壮丁。历经数年磨难回到家，父母已经相继离世，岁月走啊走啊，到了最后，妻子儿子女儿女婿外孙，都一个个离来人世，只留下富贵一个人和一块土地。
因为年迈，或许孤独，富贵决定买一头牛回来。在集上，富贵路过一个屠宰场，不经意间和那头将被屠宰的老牛四目相遇，老牛满眼是泪地望着富贵，富贵的脚步就挪不动了。他想，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就买下这头老牛吧。富贵把这头老牛牵回村的时候，村里人都说他真是老糊涂了。富贵给这头老牛起了名字，也叫富贵。
在田里干活的时候，累了就一块到树荫下乘凉，干完活就一块迎着夕阳回家。老牛毕竟老了，有时就偷偷懒，富贵也不说破，偶尔呢，也会耍点心机，吆喝起来：“二喜、友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富贵是怕老牛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它，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耕田也就更卖力气。而那些名字，都是富贵逝去亲人的名字。家珍是妻子，凤霞是女儿，友庆是儿子，二喜是女婿，苦根是外孙，这些亲人以不同的形式活在富贵的心里。
人，和牛和土地，就这么生生不息地活着。活着的意志，是富贵身上唯一不能被剥夺的东西。
第一次感到，活着，是那么神圣，让人敬畏。
这是余华的活着。
而麦家的《人生海海》，通过上校传奇的一生，向我们阐述这样一个观点：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
上校是全村最出奇的怪人，当过国民党军队的上校，是革命群众要斗争的对象，但大家一边斗他，一边又巴结讨好他。他向来不出工，不干农活，天天在家看报纸，嗑瓜子，可日子过得比谁家都舒坦。他养了一对猫，宝贝得不得了。
他还是一个医生，医术高明，还在共产党的队伍里当过军医。在一次批斗大会上，他疯了。后来，村里来了一位漂亮女人，把上校接走了。在女人的精心照顾下，上校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安详的日子。活啊，活啊，活过了太长太长的光阴后，上校走了，和他一同走的，还有那个女人。她和上校曾经是医院的同事，他因为她的告发被撤了职，她爱他，因为爱而不得诬陷了他。她自责她悔恨，但她终归还是在他疯了后，得到了他，和他一起走完余生。
正如麦家所言：“我想写的是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在艰苦中卓绝的道德。我要另立山头，回到童年，回到故乡，去破译人心和人性的密码。”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诠释的也是生命的意义。那群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人们，哪一个不是用尽全力地活着？孙少安孙少平兄弟俩，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都是敢于和命运抗争的勇士。而路遥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勇士？可以说，《平凡的世界》，是路遥用生命谱写的，时常在想，如果，路遥在《人生》之后，能够给自己一个缓冲，是不是，不至于那么早就离世？那样的话，还会有《平凡的世界》吗？
1990年的夏天，曾经在西北大学听过路遥的讲座，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路遥，当时《平凡的世界》已经轰动全国，但从路遥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喜悦，有的除了疲惫，还是疲惫，一部百万字的《平凡的世界》已经耗尽他所有的精力。或许，高加林巧珍孙少安孙少平，这些栩栩如生的形象，都是路遥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只是，只是世间再无路遥。
生命，与我们，不管以怎样的形式存在，都是不同凡响的。
99岁的翻译家许渊冲，作为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唯一亚洲得主，作为诗译英法唯一人，每天仍忙碌在工作中，依旧觉得自己是崭新的。98岁的中国肝胆医学之父吴孟超，90岁以后，一周至少能做三台手上，直到前两年，还坚持每周看一上午门诊。96岁的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作为最后的女先生、穿裙子的“士”，依旧在为弘扬中华古典诗词而努力工作。叶嘉莹的文学记录片“掬水月在手”今年播出，期待目睹她“空谷幽兰”的魅力。
这些大家们生命的不同凡响，令人敬畏。而作为普通人的我们，生命也如涓涓细流，呈现的也是另一种美好。不是吗？
回到早上和妈妈的通话，说了很多家长里短的事情，就在我们说了近一个小时，要结束通话的时候，妈妈突然神采飞扬地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前些日子打麻将，摸了一个金杠，一把赢了120。”就像很早在文字里叙述的一样，妈妈喜悦的笑声，通过电波，瞬间逾越山一程水一程，传到耳畔。妈妈住在弟弟家，打麻将是妈妈的最爱。
时常有妈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识字，年龄大了，也做不了家务，妈妈每天除了看电视，就是等着接电话。如今，妈妈通过勤奋努力，学会了打电话，就乐此不疲地打，一打通，就告诉对方，她很厉害，都会打电话了，一打通，就舍不得放下。不打电话时，妈妈就把麻将倒在地毯上，扣着摆上，翻对对玩儿。我没弄懂究竟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妈妈一个人的自娱自乐吧。闭上眼睛，想象一个83岁的老太太，坐在地毯上，心无旁骛地摆着麻将，是不是很像我们的孩子小时候摆积木？
妈妈如今就是一个孩子，一点小事就会生气，就会不吃饭，要人哄，哄好了，就笑逐颜开。
每个生命都有不同的打开方式，都有不同凡响的意义，都值得被尊重。
生命就是一个圈。
我们所做的就是在人生海海中，让这个圈尽可能地丰盈。于自己。于亲人。于相遇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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