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写的是雷·布拉德伯雷,英文名Ray Bradbury,一个美国科幻作家。
说来惭愧,写完以上那一行字后,我对着文档发了一个小时的呆,因为我不知该从何说起,甚至还厚颜无耻地要求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友把我两年前写给她的信件翻出来,因为我依稀记得,我曾在信件中真情实感地向她推荐了这位作者以及他的小说,当然最后惨遭无情拒绝。盖因我觉着自己随着年深日长,写废话一周能写三斤,然而文学的触感倒是慢慢钝化了,常常爱你在心口难开。如果语言是一部机器,那我的机器怕是早已锈迹斑斑,运转起来会发出嘎吱嘎吱的骇人声响。
这样的我和这样的语言是不该拿来推荐一个作家和他的作品的,因为不好乃至低劣的解读对作品来说就是折辱。它自己虽然不至于因为我的拙劣而失却了哪怕一丝一毫的光彩,然而读者却有可能因着一点不入流的评价退却,从而少了一个欣赏明珠的人,这实在可惜,而我委实不愿这样,于是只好闭嘴,把文章读了一遍又一遍。这时候我总会感叹造物的不公,有人如老雷这般才华横溢,浪漫与才情简直像是水流一样四处飞溅。而有些人则碌碌平庸,许多年不得其法(譬如我之流)。要是能把他们的才情稍稍匀出一些给我,倒不失为保持能量守恒的一个好方法,不过也只是痴者的妄想罢了。
我看他写《冰霜与烈火》,开头一句“半夜里,西穆降生了”,阅完全文回来,觉着这一句真是干脆利落,和整篇文章的基调一样,快速,甚至是有些仓促。怎么就出生了呢?反正就出生了,猝不及防地和这个世界照面,像是命运一场精心的预谋。之后的内容表明这果然是命运的预谋,当然,也是布拉德伯雷的预谋,我们都被他暗算了,就不该出生,难怪西穆一生出来,他爸就要杀了他。
我再看他的短篇小说集,有个故事讲一个当兵的父亲对儿子过于严苛地训练,乃至于他自己死于训练当中的意外,真是好一个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很简单的一个故事,却采用第三视角,未来时态,开头一段嘹亮乃至凶猛的口号,简直吓人一跳,以为是什么拉练现场。接着镜头一转,就到了多年后的火车上,旁观者和儿子意外地相逢,聊起了往事。镜头不断地跳跃、闪回、切换,不到五千字的小说九曲十八弯,真真乱花渐欲迷人眼,文似看山不喜平,最后儿子那个寥廓的背影还让人生发出一股孤寂的意味来。真是好手段,好心机,文学家总是这样把人耍得团团转,我当初就不该信了你的邪。
有了经验教训,在看《浓雾号角》之前我就留了个心眼,怕是再被他捉弄,结果看到最后,发现还真没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甚至可以说过于简单了,但我爱它比其他更甚,当场就原谅了这个宇宙级别浪漫的老头。我看过许多讲孤独的故事,不被理解啦,不被认可啦,道不同不相为谋啦,凡此种种,世人皆难以幸免。但喊多了就变成了泛泛的口号,调侃更甚于品读,无奈更胜过体悟,让这个词被注了水,慢慢地变得稀薄。但是布拉德伯雷独此一家,《浓雾号角》的孤独极致、纯粹,是审美与哲学上的召唤,像横亘天宇的银河孤独地垂悬,像是一个人朝宇宙发出一声呐喊,当收到答应时,发现那不过是千万年前自己的回声。
关乎时间与空间的故事总是充满美丽与哀愁,《浓雾号角》把这种美丽与哀愁展现得淋漓尽致。故事里那只百万年前的恐龙收到浓雾号角的召唤,以为是自己早已灭绝的同伴,便从大海的极深处缓慢上浮,谁成想不过是个人造的死物,悲伤之下将号角摧毁殆尽,最后呜呜咽咽地离去,再也没有回来。原谅我这如同脱了水的蔬菜般干瘪的讲述吧,根本不及原故事水灵的万分之一,但我保证原来这颗果子绝对好吃。雷老爷子太擅长做这样的文章,整个故事并不玩弄你的感情与理智,它只是用诗歌一样的语言和如宇宙般疏朗空阔的意境,叫你自己走到当中去,去往无边际的时空,去往孤独的深处。
写东西嘛,最后终归是要有一个内核,去写生命,写生命的常态与非常态,写那些永恒的命题,关于死亡啦、孤独啦、时间的轮回与追溯啦,它们根植于我们的基因深处,只需要高明的文学家轻轻地引诱和勾动。有生命的讲述才有生命的脉动,不然就只剩下一个花架子。当然,最好是能像雷老爷子这样鱼与熊掌二者得兼,二者不可得兼,只好舍花招而取真诚者也。
由《浓雾号角》我转而想到自己的近况,或许我闭嘴是对的,因为真正的孤独就是这样,去追求不可能的事物,去等待一个虚假的幻影,还妄念着有所希望。听上去声音都是同频的,然而二者只是因为造物偶然的玩笑而得以片刻的遐想,相逢的刹那便知道了无人得以与自己相似,最后还是只剩自己一粒微尘,独自漂泊在宇宙中。这是一个秘密,而为了秘密不被揭穿,为了能心甘情愿地被欺骗,只好闭上嘴巴。
我把这个论调说给那位友人听,友人表示我真的不是因为孤独,而是纯粹太久没读书开口会露怯,只好藏起尾巴装岁月静好。我醍醐灌顶,进而深受打击,呜呼哀哉,只好再次把雷老爷子的作品拿出来拜读,再次陷入沉默的圈套中。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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