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

      年前我中学同学出差来杭州，匆匆和我见了一面。我们约在西湖边南山路的西湖春天，一家开了很多年的粤菜馆，临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中国美院。那天杭州久雨初晴，阳光也被洗得特别清澈闪亮，透过贴着龙年窗花的玻璃打在我俩脸上，比美图秀秀的滤镜还要通透，恍惚间俨然回到了当年嘻嘻哈哈课间操打闹的模样。

      “你是不是吃了保鲜剂呀？”同学小嘴夸张地叭叭叭夸着。

      “你是不是吃了王母娘娘仙桃呀？还是纯天然无公害的，可比你说的保鲜剂要有机多了吧？”我摇头晃脑回应着她。

      “你呀，嘴巴还是这么厉害，啥都要比一比。”她吃了一个虾饺，嘴巴鼓鼓囊囊的也不忘怼我一下。

      “没办法，本来已经好多了，温良恭俭让舍我其谁很久了，没想到见了你就……”

      我还没把“原形毕露”四个字说出口，她就大笑着抢先说“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好吧，谁让她在我当年收到人生第一封情书时兴奋地搓手手，比我当事人还积极地协助我上交给班主任呢。谁让她在我体育考试给我压腿做仰卧起坐时多给我数了10个数呢。谁让她在我被隔壁班男生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替我讨回公道呢。看着她对面贱兮兮、摇头晃脑的样子，当年我俩在一起创下的“丰功伟绩”泥石流般滚滚而来，把此刻坐在如此优雅的位置上的我俩划出一个结界，这个结界就是平行世界啊。如果拍一个网剧，此处的镜头应该就是30多年前中部一个工业城市，在那个物质生活并不丰富的年代，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如何暗戳戳、调皮地“整活”丰富着精神世界的样子。那时的我们怎么会知道当初的“整活”会成为一辈子的精彩瞬间，每次相聚都会会心一笑，每次回味都会荡气回肠。

      “瞧你没正形那样儿，哪里有外企高管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风范呀？”“还说我呢，你不也一样，哪里有高校干部伟光正的样儿？”“还不是因为对着你嘛！”我俩隔着桌子互相小拳拳捶着对方的肩膀，异口同声说出了那句话。

      “我看你朋友圈，平时都是精致的职业装、高跟鞋、全妆，比狂飙里的大嫂还有气场，还想着今天能当面领略你的风采呢。哪想到今天你素面朝天、大棉袄、UGG，就像下楼取快递的。”“还说我呢，你不也是面包羽绒服、卫裤、跑鞋？抖音里那些每天一换的大衣裙子小皮鞋呢？”说完百说不厌的少年囧事，我俩不约而同关注起对方的着装来。

      同学是外企高管的缘故，一贯的着装风格非常浪漫热烈。她对色彩的运用极其精彩，各种我不敢尝试的颜色她都会有令人拍案叫绝的搭配。她是闪耀的、布灵布灵的。我曾经到她公司看过她。远远地，她就像一朵云霞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和我一起去的同事都禁不住赞叹着“你同学范儿好足啊！满足了我对外企高管的所有想象。”转告给她听，她笑得乐不可支，说“从事咨询行业，必须从外到内第一时间获得别人的专业信任，好马配好鞍那是最基本的。没人有那么多时间会有耐心去挖掘和发现你的内涵。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铠甲穿久了，也会累的。冲锋陷阵的时候必须提刀上马，鞍辔齐全。可刀枪入库的时候更需要放马南山，闲庭信步。“咱俩这就是闲庭信步。”我俩一致就今天彼此见面的打扮迅速达成了共识。

    “不过我现在特别珍惜穿着那些做筋骨、需要好好健身才能穿进的职业装和裙子的机会了。家居服、休闲装上身后人不自觉就会有一种想随地而坐的本能反应。可职业装和礼服上身后会让你立刻进入一种不太舒适、必须保持清醒的战斗状态。有一次接受采访，那个知名财经主持人在和我前期过流程时说，镜头上所有完美的姿态都是不舒服的，都是和本能作对的。可这种状态会催你思考、进取、突破，而休闲装状态会让你满足现状。毕竟舒服的状态太容易了，只要躺平就行。”

      “所以，越往上走，我越意识到自己今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休闲，可以葛优躺，而我的那些做筋骨才能穿进的衣服就是属于我的、非常珍贵的职场时光。公司里也会有很多人穿休闲装上班，大家也入乡随俗了，没像总部那么讲究。我不苛求自己部门的人都像我这样，可我却依然坚持我自己的想法，我也通过着装调整着我的状态，就像微信朋友圈的状态一样。更何况时间久了，也成了我的形象标签和特色。”

      同学看着窗外的街景，缓缓地说着，耳边那颗晶晶亮的珍珠耳钉发着莹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