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为兄妹， 何必骨肉亲?

落地为兄妹

                          一

她扫了他一眼，哪起了嘴，想，才不会叫他哥呢，凭什么？他长得又不好看，小眼睛大嘴巴，还那么瘦。

倒是他，看着她笑，满不在乎地叫了她一声，是她的乳名：妞妞。

别叫我妞妞，她终于开口，我叫陈一帆。

他依旧笑嘻嘻的，好吧，陈一帆同学，欢迎你来我们家。

她没有再同他辩下去，但心里，却对他有了芥蒂。

她跟着妈搬到了他家，和他的爸爸还有他生活在了一起。她 12岁，即使对生活的这种改变不太情愿，却无法抗拒。

她始终无法喜欢他，不同姓的他们，非要拉到一起做兄妹，能怎样亲呢？虽然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上学放学，也是避着他。

那天放学回来，她和一个女生被两个男孩拦住。他们向她俩要钱，她们慌张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从哪里钻出，跟两个男孩打了起来。自然他吃了亏，衣服都撕破了，回到家，他父亲劈头就打。她不假思索地冲过去阻拦，结果背上结结实实替他挨了一巴掌。

她眼泪汪汪地说，不怨他。

他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二

那天起，上学放学，他老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感觉安全起来。

读中学时，她说，你要跟我考一个学校，不然我不叫你哥。你叫过我哥吗？

他瞪她，她的脸红了起来，你考上了我就叫。

因为她的这句话，他努力起来，原本平平的成绩突飞猛进，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太调皮。在她面前，他一直在展现他最最“男子汉”的一面，不让她看不起。

夏天，他和她进入了同一所重点中学。他追在她后面。说叫我哥，叫啊。她抵赖，在前面跑着不肯叫。两个人在路上追着，她一不留神，转弯时忽视了迎面而来的车，等看到，人也吓傻了，竟忘记躲避。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向后拉去。两个人跟跆着，擦着车身跌倒在路边。她回身看他，左胳膊擦破一大片，渗出许多血来。

她却安然无恙，整个人跌在他身上。

护士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坐在旁边看着，有点心疼。快16岁的少年，高

她一头，脸上有一点点成熟的味道，眼睛还是很小，嘴巴还是很大，人还是很瘦，

但看着很舒服、很亲切。       

                          三

他16岁生日的时候，她把压岁钱全拿出来，给他买了双上好的足球鞋。

他满脸的难以置信，小心地问，是给我的吗？

给小狗的。她说，你不要算了。

他将鞋子抱在怀里，说，小狗就小狗。

但那双鞋，她却一直都没有见他穿过。问了他几次，他说还没来得及穿呢。再问，他老实承认，我藏起来了。从小到大，我就有过两双足球鞋，一双是你买的，另外一双，是我妈买的……

她年少的心抽搐起来，那是第一次，他说起他的母亲。她知道他的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会想念，她不敢碰触他的想念。然后她说，傻，以后我有钱了，再给你买。

那我也不穿。他倔倔地，万一以后你不给我买了呢？

依旧是拌嘴的话，却让她感觉到心疼。她终于开始心疼他，像心疼自己最亲的人。

                                  四

高中离家远一些，为了省钱，他不住校，她也坚决跟他一起走读。于是高中3年，她就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每天来来回回穿过大半个城市，在他身后， 一天天看着他的肩背变得坚硬挺拔。

也是那3年，她敏感地察觉到母亲和他父亲的关系，正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在他们面前，两个大人似乎变得客气起来，神情总觉有些不自然。他也察觉了，他们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但彼此谁都不说。

某一天，他忽然对她说，陈一帆，咱们去北京读大学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北京。她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五

18岁，他们如愿去了北京，读了同一所大学。

学校很大。两人不同系，并不是每天会见到。但她的心始终是踏实的，知道他在身边，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周末，他会用打工挣来的钱带她改善一下生活。他完全自立起来，却不许她出去做工，只要她专心读书。

因他的照顾，她的生活清闲许多，于是有了时间恋爱。可她还没等把爱情向他公布，男生就转移了情感的视线。她跑去把满头大汗的他从超市找出来，还没说话就哭起来。

问明原委，他拉着她回了学校，把男生扯到操场上狠狠打了一架。他比男生瘦许多，却打赢了，打得男生抱着脑袋不停地向她道歉。为此，他被学校处分，她怪他，他却满不在乎。

那晚，同宿舍的女孩对她有个这么爱她的哥哥羡慕不已，却又疑惑地问，怎么你们家就不计划生育，会有兄妹两个啊？

我们是双胞胎。她想也不想地答。

同学恍然点点头，却又疑惑地嘀咕，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她偷偷笑了。想他额头上的伤，又心疼起来。

                                  六

毕业，他忙着联系工作，却要她继续读研。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不想妈再继续辛苦下去。

他看出她的心思，尽管读你的，我供你。

她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他板起脸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必须读研，我找份工作容易，你不行，知道不？不然以后饭都吃不上。

她还想再说什么，他不耐烦了。女孩子要听话，太倔了讨人烦……

在他的坚持下，她留在了学校读研，他工作了。

他没有食言，从第一个月开始，就每月给她送去足够的生活费。第一次，她只抽一半，说，够了。他凶巴巴地瞪她，你本来就不好看。再吃不好，早早变成黄脸婆，嫁都嫁不出去···

她只得全部收下。但她看得明白，整一年，他没给自已添一件新衣服，来找她，穿的也是公司的制服。

一年后，他调换了工作，条件渐渐好起来。他是个勤奋的人，也聪明，她想如果不是为了她，他的前途会比现在好许多倍，至少，他可以继续读书，读出更高的学位。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过，对他的好，除了接受，她找不到别的方式对待。

然后，他有了女朋友，领过来给她看，在女孩去洗手间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妞妞，你觉得还行不？

她心一热，从第一次开始，她不许他叫她妞妞，他就不叫。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叫她陈一帆，

忽然这样一唤，让她感觉到一份说不出的宠来。

她点头，挺好的，哥。

真的挺好，那个善良聪慧的女孩，很配他。

他松一口气，那就好，我还真怕你不满意。对了，刚才你叫我什么？

哥。

他笑起来。她看着他笑，看他笑得幸福知足，定定地看着，忽然，定定地问，

干吗对我那么好？

因为，他想了想，因为你对我好啊，你给我买球鞋。还有，你叫我哥。

这不是理由。她收起笑容，摇摇头，严肃地看着他。

他又想了想，我一直就想有个妹妹，刚好你来了，我当然对你好。

她还是摇头，这也不是理由。

他又想半天，忽然隔着桌子，伸出手来摸摸她的脑袋，这个你都不懂。没听过过那句话吗：

落地为兄妹，何必骨肉亲？

她刚刚收起的笑容又绽开了，纠正他，真没学问，是“落地为兄弟”，说完，依旧笑着，眼泪却扑地掉了下来……

实际上，在他们考完大学的那个夏天，她的母亲和他的父亲，终究因为不能彻底地相互融合而和平分手了，事实上，除了没有血缘，他们连人为连接的兄妹名分也已经失去。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辈子，他们碰上了，在她12岁他12岁半的时候。然后他们成了兄妹，真正意义上的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