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最快的是假期,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眨眼间就要结束了。再次回到熟悉的校园,却蓦然惊觉,我们与她朝夕相伴的时光并不多了,因为,二中又要挪窝儿了。
二中上一次挪窝儿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那一次番号没变,但其百年建校历史,后来被人家看上并共享了。
这次挪窝儿,有可能连番号都保不住了,这是汤真平校长在大会上亲口说的。
平日没觉得二中有多么好,临到要搬家了,再次用双脚细细丈量那长长的校道,幽僻的小径,用双眸轻轻摩挲那一房一舍,一草一木,人们的心底会氤氲起一团湿暖的迷雾,就连往常看不上眼的校门,现在也顺眼了。
与其他学校的校门相比,二中的校门特别低调,低调得有些寒伧。两扇普通的铁门,羞涩地挤在一排简陋的平房中间,仅能容一辆车通过,很容易被路人忽略掉。校门口通常排着几个保安,有校门做背景,穿着制服的保安怎么看都像伪军。谁也想不到,这里面竟然隐藏着一所学生数曾经超过五千人的完全中学。
低调的不只校门,还有雕塑。能够把仅有的一座不锈钢日月雕塑掩藏在校园最深处,生怕让外人偷窥了去的,恐怕只有二中了。
不低调的大概只有二中的食堂了。食堂是在周楠丁校长手里建的,他站在池塘边,画了一个圈,不久一座沉稳大气的建筑就巍然耸立起来了,外墙内饰都高大上,一百年不会过时。这座建筑接待过不少慕名前来参观的宾客,也让斑驳的三用大厅、办公楼和教学楼更有了年代感。
单从审美的角度看,这种古旧与现代对比强烈、缺乏铺垫和过渡的建筑布局,是为一般人所忌讳的。可是,如果三用大厅前是一个煤渣跑道的非标准的操场呢?如果有那么一个池塘,立着稀稀拉拉的荷叶荷花的池塘,可以把食堂、办公楼和教学楼的倒影收纳在一起,再涂抹上蓝天的蓝和白云的白呢?当然,这个图画里最好还有一些树,缺乏修剪、姿态拙朴原始的树,才称得上完美。恰巧,二中就有这样一批树:香樟树和桂花树。
这确然是一幅完美的图画了,清幽厚重,散发着一丝没落贵族的气息。外面走卒贩夫往来吆喝,里面书声琅琅弦歌不辍,自有一派浑穆典雅的气象。
池塘无疑是人们抒发情感的最好载体,几乎能够满足人们对校愁所有的怀想和感念,几年前,这个载体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6个水泥篮球场。有人为此陷入了怅惘和忧伤之中,红星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仿北大的未名湖,给二中的池塘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未名池,说此池“聚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春发,夏散,秋收,冬藏。是二中天然的空气净化器和水冷式空调机”,把二中的游子感动得稀里哗啦。而未名池的另一面,譬如气味可疑的黏稠的水,水面上缓缓移动的漂浮物,池边刀子一样凛冽的寒风,大概少有人记得了--人们总愿意记住那些美好的东西。
填埋池塘出自鲁礼坤校长的决策,他填埋了形而上的情感出口,让校愁的抒发少了一个活着的布景,却给了学生一个消耗他们过剩精力的运动场地。有人叹息说,池塘填掉了,水没了,二中的风水完了。现在看来,这些年二中的风水似乎并没有受到填埋池塘的影响。是二中从来就不曾缺过水,还是归功于二中成熟的教师队伍?说二中不缺水,是因为每年都有几道“到二中来看海”的帖子,帖子诚挚而热切,如杜鹃声声,唤醒了多少二中游子的记忆!说二中的教师队伍成熟,则是因为他们的平均年龄真的很成熟。
有老师说,以前我都以为自己老了,没想到调来二中后,却一下子成了年轻人。
大约是五年前,淡雅谦和的大平老师,出山当了高一的班主任。军训结束之后,他班上的学生第一天上课,上午出堂的老师中无一个年轻人,待到下午上课时,有学生实在忍不住了,在底下低声嘀咕了起来:又是一个老老师。听到学生嘀咕的老师,慢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让学生绝望的话:孩子们,实话告诉你们,我还不是最老的,后面还有更老的老师。
这个听起来像段子的故事,其实没有半点虚构的成分,那个班的几位老师一边惭愧自己的老,一边愤愤然:老子当年也是年轻过的。
这支老队伍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合时宜。在言必称教改的当今时代,从事教育职业的人,兜里如果不揣几个新理念新模式的时髦词儿,都不好意思出门。可二中这群人却不愿放弃自己的思考,执着地保留一些传统的东西,俯下身子,默默耕耘。哪怕圈内人把统一备课统一资料当作圣经宝典,这群人也要在统一之中插播一些个性化的东西。有人借此批评二中人缺乏团队意识、自以为是。好在高考成绩出色,否则这群人一点可爱的偏执,恐怕早就找不到存在的理由了。
不过也毋需伤感,这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在变化之中保留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自己独立的价值判断,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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