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四年前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过星期,我说回家看看奶奶吧,好久没回去了,因为学校是寄宿制的,两个星期放一次假,有时候懒得回家就干脆在学校呆着,于是我跟哥哥从县里出发,乘坐去往市里的长途客车,客车只路过乡里,去村子的路还有很远,反正也不着急,干脆走着回去吧,天黑前准能到家。
回家的路是一条泥土和壃石混杂而成的羊肠小道,出了乡里的市集就是个大下坡,坡地流淌着一条蜿蜒的河流,现在据说被污染,记得当年走在桥上一眼就可以望到河底的水生植物。桥,是最简易的桥,看不出有什么历史渊源可循,看起来就像是两块楼板拼出来的,石栏杆年久失修,早就断折掉进了河水里,只剩下被岁月磨平的残骸静静地矗立在那,我造诣尚浅,读不出那上面似要诉说的悲伤。
沿着河堤,我和哥哥不紧不慢地走着,本想一条路走到黑,可惜前面一群竹林挡着了去路,只得绕回小路。小路两旁是庄稼地,麦子由上往下从黄渐变到绿。庄稼地里三三两两的坟头坐落其间,他们在这片土地劳作了一辈子,死后,又化作了泥土守护这里,竹林那头有两棵钻入云端的桑葚树,伸展着枝桠,一串串紫红的桑葚摇摇欲坠,离得太远,我瞧不见,但我知道,那里肯定结满了果实,因为我爷爷守护着那里。
和很多朋友想的并不一样,我的家乡并没有层峦叠嶂的山峰,这点我也深感遗憾,穷乡僻壤怎么能缺了山呢,可是真没有。我念过很多学校,我敢说我的同学绝对是同龄人的一倍或者两倍,可惜结交的时候太小,不懂得如何维系友谊,再加上当时网络不很发达,很多嗷嗷待哺的友谊都枯死在了时光里,但是有两个问题一直伴随着我至今,其一是我的姓名,其二则是,关于山的问题,在此作答望周知。
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仿佛没有了尽头,哥哥在前面走,我在更前面,我边走边蹦,踢个石子,踩个树枝,要不就捡块石头往河里扔,忽然一扭头,我看见了一栋小白楼,坐北朝南,面向路的这边是西,西面的整个墙壁都贴着彩色的瓷砖,共同组成一幅中国地图。地图旁边留有空白,上书三个大字——“逸夫楼”。
虽每个月都不回来一次,但“逸夫楼”这三个字我也见了千回了,也不知当时怎了?联想起了以前上的初中好像也有叫逸夫楼的,我并没有感到奇怪,以前没有当时也没有,我一直觉得“逸夫”这两个字好听,文绉绉的,可能学校都爱用吧。为此我还曾自己给学校的楼起过几个非常酷炫的名字,可惜时隔多年,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搜不出个屁来,真是气恼。
我当时就随口问了一句。
“为啥这学校的楼都叫逸夫楼啊哥?”
哥哥在听歌,隔了有一段他摘掉耳机说:“啥?”
我恼了,平生最讨厌一句话重复第二遍,当然这只针对在哥哥面前,我特不痛快地回了句:“不知道!”
他说:“你傻逼啊,邵逸夫你都不知道?”
“啊,谁啊?干嘛的?”
“完了,你白上学了,这些楼都是邵逸夫捐钱建的,全中国有逸夫俩字的楼全是他建的。这都不知道,真是傻逼。”
“真的假的呀?瞎扯。”
“不信你去搜去。”
“手机拿来,我搜搜。”
“搜个几把,听歌呢。”
“草。”
那年我十六岁,我哥十八岁,他知道很多在我看来应该是常识的东西,可我全然不知。
我再次观摩这栋楼,好像仍看不出有什么亮点,只知道这栋楼荒废已久,以前还是村里的小学,可是后来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能走的都走了,渐渐地小孩子也越来越少了,学校也不知何年何月人去楼空。空留一地苞谷在这三层小楼前的空地上晒着。我在想我爸小时候是不是在这上的学呢?我爷爷呢?
不知道,也许是吧,回家问问奶奶去。
走过竹林,走过零零落落的小香椿树,走过逸夫小白楼,走过桑葚树,天色渐渐暗下,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乡间小路上,哥哥的侧边头发变成了金黄色的绒毛,我的半只胳膊也变成了金黄色,听着河水流动的声音,哗哗……偶尔几只蛤蟆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更勾起了我扔石子的兴致。
空旷的田野在落日映照下构成了一幅跃然纸上的油画,那渐变出来的麦穗黄散发着果实的香气,淡淡的夜幕像一层黑纱,蒙在了我看不见的地方,于是,我看见的远方,视线的边角,漆黑而又寒冷,好似阵阵寒气逼来让我颤栗不止。我想起了巴斯蒂昂·勒帕热的《垛草》,还有初中美术课本上米勒最著名的那副《拾穗者》。我略带满足地看了看这幅画作,世界名家也不过如此。
天黑前我们准时到家了。
整个村子漆黑一片,可能你没有见过,中国多数的小村庄晚上是没有路灯的,夜不闭户,鸡犬相闻,要想串门都得拿上手电探路。农村睡得早,八九点钟多数家都已经休息了,当热不排除有我这些不安分因子,搬来摇椅,拿着蒲扇,躺在院子里凝望漫天繁星,伸手不见五指又如何,漫天的星光还不是浩瀚无垠,璀璨如炬。
其实呢,奶奶做的饭,真心不爱吃,我吃咸了。可能她老年事已高味觉退化吧,做出的饭好重口,我哥吃的很香,为此我很郁闷,您老也这么重口?
躺在院子里,压起气压井,灌了满满一肚子井水,水是真甜啊!我像个吃了一肚子油的耗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院子里,混吃等死,坐井观天。
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白天那茬,趁我哥睡觉,拿起了他的手机,搜了一下邵逸夫。
紧接着我就惊呆了。在他的介绍里尽是诸如刘德华、周星驰、周润发这些耳熟这些能详的TVB港星,我从这个词条跳到那个词条,最后又回到这个词条。
邵逸夫啊!犹记得当时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从那之后,每当我在某处看到逸夫楼,我都会带着别样的情感去看。我说我也要成为邵先生这样的人,多牛逼,多他妈的酷。
2014年1月7日,我像平常一样打开微博,微博上蹦出的消息让我惊呆了。难以置信,这不是真的吧?
可是越来越多的微博发布消息,说邵逸夫先生走了,真的走了?
时间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那时第一次知道逸夫楼的起源,那时我还暗自兴叹,要成为邵先生这样的人,可我现在每天却呆在一座钢筋混凝土建筑里,干着一件前途渺茫的工作,边玩边扯淡地一天就过去了,什么是前途?什么前途是好前途?我觉得没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标准来让所有人信服。
既然如此,是不是只剩下能挣大钱的前途才是好前途?抑或根本就不存在统一的标准呢?
对了,你有没有问过你爸当年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有没有问过他当年有没有热血沸腾豪情壮志?
我问过,我爸把我骂了一顿,没事干净扯些没用的。
不过确实,我就是很闲净扯些没用的,仔细想想确实很有道理,这也是在我很久之后才整明白。年轻人还是踏实点好,记得前不久,下班,跟一一起实习的哥们在路上闲聊,谈到将来干嘛?他笑着问我说:“你有什么梦想?”
我呵呵笑了一声,我说:“我啊,呵呵,我现在不谈梦想,谈不起,懒得谈,越谈越不知道自己是谁。”
做爱做的事吧,天黑前准能到家。不然呢?
——写于2014年1月7日,今天是九号,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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