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作者: 岛浔 | 来源:发表于2020-03-09 11:31 被阅读0次

    ​*

    这个周日过得乏善可陈,我和爱人起了争论。或者反过来说,因为和他起了争论所以才觉得有些无聊。

    争论的焦点是,他认为我做为一个作者,不应该经常用第一人称写作。这样会误导读者,以为那些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我就是那样的人。

    “可是我突然发现我不再介意,甚至收到读者对我的猜测时反而觉得很好玩。我曾经害怕被评价,但是在开始和你争论的前五分钟时,我突然明白,这就是人生的本质。”

    “每一个人都在他人眼中看到自己。所以,其实通过别人对我的评价,我能够看到他们,看到他们的其中一个面向。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游戏规则,于是可以进行反转,这难道不有趣吗?”我进一步解释。

    爱人摆摆手,表示无法理解,继而将一个透明的新型塑料水壶举了起来,像是在向我介绍一位新的家庭成员:“这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的水壶,你看看这设计!我想这绝对会成为下一个爆款产品。‘为您的生活添加一些仪式感。’你知道,仪式感可是我们现代人最缺乏的东西。”

    他是一家公司的产品设计经理,对流行趋势有着惊人的嗅觉。我不忍心告诉他,其实“爆款”这个词对我来说很可笑,总觉得一件产品在家里放久了会突然爆炸,连同男女主人的手臂、头发和牙齿。

    正是因为这小小的争论,让我们觉得晚上必须分开睡。他自觉地抱着被子进了客房,而我走进了主卧室。无声无息,心照不宣。

    我躺在大床上,散开了我如野草般生长的头发。这头发又蓬松又卷,是我从小以来的噩梦,如今却化身为“羊毛卷”成为新的流行趋势。我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自由,再也不必在洗完头发以后,花一个半小时,做护理,吹干,拉直,上精油,将这头卷发伪装成黑长直。

    我在床上翻滚,有一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冲动。最近这几天,我时常感到不可抑止的愤怒。去探索愤怒,就好像原始人拿着棒槌走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一般。

    我研究了一会儿hashbrowns和hashpotatoes的区别,打算明天一大早起来就尝试一下。

    *

    我躺在一条大船上,在海里飘摇。我并不担心,因为很快我就登上了一座小岛。

    在一座无名山顶上,我需要和高手过招。我们打了几个回合,虽然暂时不分胜负,但明显我的功力不如他,我觉得自己还需要再修炼一段时间,正如我在生活、爱情、工作中需要做的那样。

    关键时刻,我的妈妈出现,带我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我们现在坐在一辆比较宽敞的出租车里,司机播放着似乎是来自中东的民族音乐,跟着鼓点,摇头晃脑。

    我和她的额头紧贴在了一起,似乎这样就能心灵感应,胜过千言万语。我闭上了双眼,努力理清这一切发生。我们在西伦敦,灰暗、阴冷、潮湿。人们木然地在街上行走,偶尔撞到彼此也不会说抱歉,与东京、上海的人们没什么区别。

    妈妈不得不来救我,这就是做为妈妈的使命,虽然我们彼此厌恶,但在需要的时候,她总是会出现。她总是出现在别人的生活中,拯救他人,却沦为他人故事里的配角。社会赋予她许多责任,她只好默默接受。正如我,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想到可以无度索取的,来自妈妈的爱。

    “原来你还不会物理遮罩。”她开口说话,“这样如何进行战斗。”她的声音安详、稳重,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我正在琢磨这是什么技巧时,司机转过头,开口说话了,我才仔细观察起他的长相来。他大约四十来岁,微胖(也许是职业导致),眉毛浓密,五官立体而精致,与身材不符,板寸头,留着胡茬,穿着淡蓝色条纹的T恤。我想到,做为城市运作的一环,司机们的任务就是将人或者物体从A地运输到B地,这就是我们总是忽略他们长相的原因,因为那并不太重要。

    他说:“如果你们要学,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我这就带你们去。”

    也许是他低沉的嗓音听起来令人信服,我们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的邀请。

    “这真是一场冒险。”妈妈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那么冷静。

    “这确实是一场冒险。”我小声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为了确定接下来的剧情。

    出租车驶入了一座位于地下的音乐厅,顺着台阶开了下去,一切显得如此合情合理。到了终点,我们下车,看到铺着红丝绒地毯的长长的走廊。

    “走廊尽头,你的师傅在等你,你得自己进去了。”妈妈对我说,“但是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我走了进去,看到尽头有一扇门,我并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对生活的无助让我觉得也没什么能够再失去的了。

    我打开了门,看到了一只站立着的狸花猫。他的眼神坚定,双爪背在身后,看到我进来,既没有欢迎也没有驱赶。他是宁静的,我想,而我是躁动的。我从大海上漂流而来。

    他说:“你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吗?”

    我说:“知道,我需要学习物理遮罩来保护我自己。”

    “很好。”他面无表情,“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训练本身不如我想象得那般刺激,形式甚至让我有些意外。他让我平躺在地上,对我进行催眠。他说:“获得这项技能很容易,就像在做一场梦。”

    我下意识地想说:“可是我现在不就在梦境中吗?”

    但是他示意我不要再讲话了。

    随着催眠的深入,我看到自己的周身形成了淡蓝色的光点。光点逐渐连成线,线又汇聚成了一个个长条形的气团。我逐渐被淡蓝色的气团像茧一样包裹着。

    “可以了,”狸花猫说,他用爪子轻拍我的额头,示意我醒过来。

    我起身,双手合掌,谢过师傅,准备离开。

    “One more thing,”他甩了甩尾巴,“你走前,可以帮我开一个罐头吗?”

    *

    我再次打开门,发现走廊成了大海,而我的妈妈并没有信守诺言,在原地等我。也许她听到了别人的召唤,需要去到他们的故事里,去拯救他们。

    我们总是等待着来自妈妈们的拯救,可是我们又回报了她们什么?让她们变得如此可怕、暴躁、愤怒、控制欲极强。可这绝对不是她们的错。她们要做的,是不要再管别人的故事,而成为自己故事中的主角。

    别人的故事着了火,书本烧了起来,延绵到整座图书馆也烧了起来,火光冲天。妈妈们在自己的故事里,悠闲地喝着下午茶。

    “所以,你了解你的妈妈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

    我坐上了属于我的小船,充满自信。我有物理遮罩可以保护我自己,我所向披靡。

    *

    早晨,我醒来。看到爱人躺在我的身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客房转移过来的。他也醒了过来。

    我看着他朦胧的双眼,说:“你知道最佳的自我保护的方法是什么吗?就是构建自己的物理遮罩。你知道哪里能够见到独角兽吗?在有彩虹的地方。你知道hashbrowns和hashpotatoes的区别吗?对了,你早餐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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