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的时间

一头长直发很多年，它曾在肩头摩挲，在屁股上跳舞。
当它随风飞起，要注意有没无人机从身边飞过，会卷进它们的螺旋进气口里。
这样的事故很少发生，但也确实发生过。魏可可听说有个留着阿丽比星发型的摇滚青年，就曾那么倒霉。
摇滚青年在新闻里痛哭流涕，咆哮说，自己的小宇宙已经不完整了。
那时他直径达一米的星云状椭圆发型，点缀着橘色的光芒头饰没有熄灭，但已经缺了一块儿，并且左侧出现个像大便堆样的小尖尖。
学设计的魏可可心想，那造型更加前卫，可被命名为，“黑洞吞噬中的阿丽比星云”。
她用这个造型做了立体交通景观设计，还获得了最佳毕业设计奖。
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她意识到自己留了几百年的长直发，太素雅，太无聊了。
她问儿子：“你觉马咪的头发怎样？”
问完就后悔自己有点犯贱，自找骂。
顶着“黑洞吞噬中的阿丽比星云”发型，儿子正沉浸在非正常行星速率计算中，没有理她。
然而半小时后，他摘下视听仪，结束和计算机的对话，没有忘记数落母亲的造型。
“小姐姐，你自己的设计最近就很流行，都被发型师偷去用了。”儿子指指自己头发:“你得把它弄卷，在修理出一个尖尖。至少要弄卷，懂吗？否则人一看就知道你三四百岁了。”
魏可可看着镜子里十八岁的脸蛋，像流水一样自由洒泻的头发，是灵修群体的标志性造型之一。
灵修群体由最早成功试验了返老还童治疗的人类建立。
他们是目前活得最久的人类，大概都在500岁左右，且坚决信奉人类进化的未来，在灵魂层面。
这是一种无伤大雅的可能，在这个年代，开放包容使各家理论百花齐放，像极了佛陀与孔子所在的人类智慧萌芽时期。
灵修群体有各种层面的追随者，理论上的，行为上的，造型上的。
其实魏可可连造型上的追随者也算不上。她只有一头长直发，连一套飘逸的白衣衫都没有，但也足以使她显得老气。
特别是在儿子这种摇滚科学家群体眼里，她是个造型与身份极度不匹配的设计师。
“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太在意自己的造型。”魏可可试着用手指卷起一缕头发。
“那你问我干什么？”摇滚科学家认为，人要活得有态度，从理论到行为到造型，包括与他人说话的语气，都要有全方位的态度。
魏可可不知道这孩子遗传了谁的基因，但她自己却是个随性的人。她可以做设计师的工作，顶灵修者的头发，穿摇滚青年的衣服，往脑袋里下载宇宙物理学的书。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头发有点无聊的时候，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改变它。
魏可可在心里藐视的说，小屁孩儿，自由比态度酷多了，你还没掌握摇滚的精髓呢。
她觉得这个300多岁的青年还需要时间去体悟，更觉得自己在生活的哲学上仍然是一无所知的，所以她没有反驳儿子，只问他要了点零钱就去理发店了。
坐免费穿梭机，到达市中心时尚街区，那家全城最大的理发店是个独栋门店，建筑外立面是高分子材料制作的明星人头。这位明星叫什么名字魏可可忘了，只知道他是老板。
整个建筑分为五个部分，从明星左眼进去是摇滚风格造型空间，从右眼进去是灵修风格造型空间，从鼻子进去是商务风格造型空间，从嘴巴进去是科学技术风格造型空间，两个耳朵都通往最后一个空间，专门接待不知道自己该干嘛的客人。
魏可可打算从左眼进去，黑洞吞噬中的阿丽比星云，儿子说是在左眼空间做的。
左眼外排着长长的队伍，像猎豹脸上黑色的泪腺。
魏可可排在最末尾，促销员看出她脸上的犹豫和焦急，立刻朝她走过来。
“您好，我猜你也是来做黑洞吞噬中的阿丽比星云的吧？”
魏可可点点头。
“这款发型本来是属于我们嘴巴团队的，科学技术风格造型。您说呢？宇宙科学，归入我们嘴巴团队名正言顺，他们却非说这款发型的名称是属于宇宙科学，但实质却是摇滚风格的表现。”
魏可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其实很多客户并不知道自己喜欢这款发型，到底是因为摇滚还是科学，您说呢？”
魏可可略显迷茫的点点头。
“我猜您是喜欢高科技的人。您看您的透明背包里，还放着宇宙科技前沿这本书呢，刚下载完么？”
魏可可觉得有道理，那是她刚下载到脑袋里的书，带着书壳的芯片，还没来得及去咖啡馆还呢。
“那您适合一款名副其实的发型，名称和实质，都是科学技术风的。”
魏可可瞅瞅那长长的队伍，有点不想等了，就问促销员：“请问是什么发型。”
促销员向魏可可推荐了嘴巴团队的最新发型机器人Tony先生。Tony先生将发型设计和科学思维完美结合，并能通过复杂的立体几何运算，将人类十几万根头发进行精确组合造型。他给自己最新出品的设计取了个浪漫的名称，叫“卷起的时间”。
魏可可问Tony：“是卷的吗？至少要弄卷，懂吗？”
“当然，卷起的时间。那可比黑洞外面的阿丽比星云厉害。咱们的时间，是在黑洞里面，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失效的地方，那里是时间的尽头。”
“那不应该是一个点吗？我要的是卷不是点。”魏可可想起身走人，被Tony一把按下来。
“不不，不只是点，当然有卷。不然我的发型设计如何做出立体层次呢？”
“那好吧，至少要弄卷。”
“黑洞的引力那么巨大，使时间都卷曲了，先卷曲，成为一个个闭环的圈，人在时间里一圈圈走，无穷无尽的循环。所以做出的效果，您的头发没有发尾。我会用分子融合技术，将您的发尾卷起来，重新融入发根，形成一个个的圈圈。”
“您不说在黑洞里面吗？您说这个造型有点像在视界上。”
幸好Tony是机器人，并没因为魏可可难缠而面露难色。他保持微笑耐心调整：“当然，过了视界，黑洞里就是时间的尽头。理论上，时间从一个圈缩小成了一个点，无限小的点，可能一切都停止了。但从发型上来讲，我们无法做到无限小的点，所以做出的效果是，您的下层头发会表现为一个个的小坨坨。如果您喜欢另外一个联想，我们也可以残暴的，让一切停止。做出的效果就是，您的下层头发会被全部剃光，并涂上抑制生长液。”
魏可可皱起了眉头。
“我强烈推荐您选择圆圈加光头的组合，真的非常时尚。完美搭配您的气质。”
魏可可不做声好久，经过一番设计思维和科学精神的综合考量，最后她全选了。
她的头顶有闭环的圆圈，中部是用头发撮起的小坨坨，底部是裸露的毛囊。这幅图景就是“卷起的时间”。
她决定跟明星老板谈分成，授权将这个理念应用到自己的下一个景观设计中。人们一定会喜欢的，因为人人都追逐永恒，那不就是绕着圈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