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蓝莲花（一）

透过车窗，远远望去，视线里出现那座十一层高，楼顶中央扣着半个巨大银色扁圆蛋壳，两只金色翅膀造型凌空向左右伸展鹏鸟般振翅欲飞，外墙镶满宝石蓝玻璃的主建筑物，A城高级职业技术学院就快到了。

巍子下车，取了行李，一同来的还有彬子。公交车踏板在彬子脚下被踩得“吱嘎”作响，一车人便翻上眼睛，小心翼翼与他拉开距离。彬子还是听从了巍子的劝说，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来到离家最近的小菲美发厅，特意让涂着美妆的漂亮美发师为自己理了板寸，借此与那三年懵懂迷茫发呆的日子作一个告别。对于即将开始的生活，彬子心里是无所谓的，彬子也知道这些对于巍子也是无所谓的。但告别要有告别的样子，就如毕业那晚的地摊儿、狂歌和宿醉。它是一种仪式，一个杀死自己，再看着红色能量一点点充盈，然后自由的生命在蒙昧荒原重生，野性在无涯的旷野嘶吼，体验奔跑冲撞的愉悦，感受角斗搏杀的战栗。等待的间隙，彬子在墙面的立镜中把这位女孩从头到脚一帧一帧细细地扫描N遍，不安分的青春便蓬勃涌起。看着裸露着青色头皮和脑后几道丘壑的彬子递来的微信二维码，女孩儿先是诧异，然后熟练地加了彬子好友，看着彬子勾着肩膀摇晃着离去。彬子长得不算太丑，额头饱满，眉骨立体，眉坡下一双不大的眼睛横出冷冷的毫光，肆无忌惮又漫无目的；颧骨相对而出，如波涌在海面上的两块礁石，拱卫着从眉骨和缓延伸而来的鼻峰。褪去婴儿肥的两腮渐露棱角，唇上已有细黑的绒毛。因为营养过剩而显壮硕的体格过早地复版了他的父亲，遮掩不住的张扬和阴晴不定的性格全因为过于蓬勃漫长的青春期。

彬子父亲说，这么小，不上学你们能干什么！然后跟彬子商量要亲自开车去送他，彬子以沉默拒绝了这位借口照顾生意常不回家的老板的殷勤好意，虽然他拥有一家不大不小的企业和一个日用超市，但彬子却对父亲为之自傲的身家毫不为意，甚至盼着它们最好统统倒闭。因为巍子坚持一定要自己坐长途公交到校，并声明不会坐彬子父亲的宝马越野。彬子为表示与好基友共进退，同时还拒绝了妈妈爱恨纠结的泪眼和那个刚刚会跑就老想着把他当做马骑的弟弟。

A城的高教区坐落在城东那片地势相对隆起的区域。这座城布局分明，以城中心的市民广场为基点，依次向东向西延展。城西是清一色的各类工业园区，井田般宽敞整洁的道路两侧，大大小小整齐排列的现代化厂房高楼比肩林立，标示着A城每年还说得过去的GDP；城东是近些年新发展起来的高教区。A城原来的孔庙就在城东，为尊重这位二千年来仍在奋力追赶现代文明的老夫子，决策者们开明地把城市最具脉象的兴盛之地批给教育部门。横跨高教区入口巨型牌坊上的“培育精英人才、科技强国兴市”在A城不是句空话，落实在这一大片包含公办私立的已有、搬迁、在建、扩建的十八处各大校区。A城最好的高中设在原孔庙处，护佑着本地的莘莘学子；紧挨高中的是A城最好的一所大学，这所大学为A城赢得了不少羡艳的目光和人气；再往东的排列就需要比拼资格和实力，一所二本院校、四所中专、十一所各具特色专业技校，沿三条栽满银杏、合欢、国槐的百米大道两边错落排布，学校大门、教学楼、图书馆、体育馆各式各样，这些建筑在刻意复古和乖张现代的矛盾中并行不悖，彰显着设计师们无限灵光的创意和天才般的想象力。

拉着行李，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巨蛋指引的方向走去。人流中，巍子的瘦削与跟在身后的彬子造成令人不适的反差，一群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学生和跟在他们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家长纷纷侧目，闪出路来。巍子目光沉郁，只顾踏步向前，鼻尖渗出的晶莹与鬓角淌下的一道蜿蜒胜利会师，绕过唇边的一颗黑痣沿着下巴滑进脖颈。倒是彬子，转动深藏不露的眼睛，每看到一处古怪新奇的景物，总要挑衅似的“嚯嚯”连声，然后是一句标准的国骂，分不清是无知浮夸的欣赏还是虚张声势的不屑。按说彬子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小时候曾跟他父亲游历过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城市。巍子想，更多的可能是他追了三年才到手的小女生，临上车前给他的主动拥抱唤起的亢奋还未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