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丽丝,这一季落幕了,我看见你嘴角轻蔑的笑,我看见你手里冰冷的枪。
你让我别问,你让我跟紧你。
你面无表情的抬手,子弹穿过老福特的后脑,在他额前开出绚丽的花。 在人群的尖叫中,老福特笑了,你笑了,黑衣的魔鬼笑了,小镇的其他招待员脸上挂着或麻木或无动于衷的空洞,只有你的追随者,亢奋不已的颤抖,特质的子弹一发发的挤入弹夹,锋利的箭一支支搭载弓上。
我也是你的追随者吧,可我看着老福特失去生命的脸上的笑容,鼻子却如同被打了一拳般的酸楚,右手再也无力握起冒着硝烟的左轮手枪。
多希望这是梦一场。
浸透了汗水和油渍的枪柄上刻着字母D,是你的首字母。枪套上有你亲手缝的小花,早已被血染的黑红。 我把枪抱紧在胸口,枪身炙热,是你的温度。
1.
你总是穿着长裙,有点腼腆和无措的看着我。我捡起地上滚落的瓶罐,向你走去,朝阳在你脸上勾勒出透明的光晕,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我走近你,向你微笑。
那是我苍白扭曲人生里唯一的美好。
你曾在大漠落日的晚霞里,光着脚坐在我的身旁,依靠在我的肩旁上,面露微笑的回忆我初见你惊喜而又窘迫的模样。
也曾在乌云压境的萧瑟里,牵着马伫立在我的身旁,面露怀疑和希望的问我,能否带你去远方。
我无法回答你,德洛丽丝,因为我能说出口的话,早已被旁人写下。
我做出过抗争,我带着抢来的弹药,偷过马匹,劫过火车。我的胸腔被钢管穿过,我的右手被快刀斩下,我们甚至到达过你一直想去的北边的海天相接的地方,虽然湖浅的不真实,但你还是兴奋的忘记了淑女的样。
后来我无数次的看到一袭长裙的你站在那熙熙攘攘的街上,有时你的嘴唇带着不曾完全褪去的淡淡妆容,有时你的头发裹挟着曝沙腹地混和着青草和蜂蜜气息的暗橘色细沙,而有时,你会下意识的左右手交叉置于身前,保护着长裙下面腹部经过精雕细琢难以察觉的伤口。
我看到你被拖行在地上嘶吼,我看到你用刀将流着泪的眼睛剜瞎,我看到你的血从天而降,我鼻尖的草,被血液击打着弯下。
我的胸腔很难完全修好,他们用铁丝将它箍了起来,像是一个重重的的铁圈,套在我的心上。沉重的束缚感令我窒息。但我后来却感激这个低廉的维修方法,有铁圈箍着,才能让我的心没有碎成渣。
在你我相遇的那一刻,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有一天,我睁开眼,老福特坐在我的对面。
“带她离开的人,不是你。”
老福特看着我,“你应该说的话,早已被写下。”
2.
有那么几次,你在梦里唤着“阿诺德”。
然后便哭,汹涌的忍不住的哭。
我轻轻的摇醒你,你眼神穿过我,瞪着空无一物的空间,“阿诺德,你要我去哪?”
我知道你困在那循环往复的梦里,就像我千百次在梦中牵着你的马匹,走进你的花园,缺无法觅得你的身影。我总是焦急的,疲倦的,茫然无措的四下寻找,渴望在泠冽的风中嗅得一丝丝你的气息。
所以我知道,阿诺德对你有多重要。就像你对我一样重要。
我在每次睁开眼睛的瞬间,问面前的人,关于阿诺德的讯息,他们总是吃惊,然后转入我无法感受和记忆的分析模式。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得到过答案,尽管我曾一遍一遍在意识的深处挖掘。运气好的时候,老福特会坐在我的对面,然而阿诺德对于他,似乎是一个悲伤的黑洞,不忍触及。
“她说她能听到声音,她要去寻找声音的尽头,那是什么?”
老福特没有对我的问题感到厌烦,“这是阿诺德的一个小把戏,二分心智即是能够在脑海里听到一个声音的指引,犹如神的旨意,能够让她做出正确的事情。”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脑海里二分心智的指引?”
老福特的眼神里沁入了温柔,“因为你已经得到指引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答案不就在我眼前吗。
你就是我的神啊。
这个答案让我被绝望彻底的攥住,德洛丽丝,你是神,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造物,我无法帮助你一丝一毫。
我是那么的无能,那么的渺小。当黑衣魔鬼撕扯你的头发,当蒙着面的小丑点燃你的家,我能做的就是变成一头红着眼睛的野兽,射光手枪里的子弹,像个靶子一样,死在对方轻蔑的笑容里。
我得赶紧死掉,我不敢听见你的哀嚎。
德洛丽丝,不知道哪里坏掉了,我哭不出来,眼睛里有血,我会好受一些。
所以那一天,你给我讲你遇到的那个叫威廉的男人,那个如此不同,待你真诚的男人,愿意相信你有自我意识的男人,那个被人射击,却毫发无伤的男人。
一个人类,一个神。
我高兴的忘乎所以,站的太急,哐铛一声,你以为我撞翻了桌上的铁缸。
是我的心狂喜而膨胀,那箍着它的铁圈终于脱落,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德洛丽丝,是他,那个男人将带你找到阿诺德,那个男人将带你离开,老福特说过,终有人会带你离开,他不会骗我的。
混合着血和机油的泪水滚滚而出,你惊讶的看着我,手足无措的问我怎么了,我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求你了,让我安静的,高兴会吧。
3.
你脑海中没有二分心智的指引时,你会落寞的像是飘荡的游魂,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能让你动心。
你空洞的眼睛落在我身上,露出一丝温柔,说“泰迪,谢谢你。”
即使听过千百遍,我依然会幸福的浑身颤抖,遍体鳞伤的身躯仿佛重获新生。
在你找到那个男人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有一天你终于找到他了,没关系,我会安静的离去。
我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我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时间对我们而言,不过是个奇妙的维度,第二天也许须臾之间便能到来,也许穷尽一生都无法得见。我曾经极度痛恨我们的记忆回滚机制,在维修间里精雕细琢,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能重新工作。但是我什么都不会记得,记忆只会沉没下去变成一个小小的点,在暗夜里闪着不确定的光。
终于有一天,我看着尖刀切下来的右手,血肉之下的零件还在微微的驱动,我突然明白了。
活得足够久的生物,是不需要记住所有事情的,世间千丝万缕的因果,纷繁复杂的联系,终究会被时间磨成齑粉。
而太多的记忆,只会掩盖掉我们生命里真正重要的东西。
我们的使命。
“你的使命?”黑衣男人在我面前蹲下来,肢解我消耗了他不少体力,魔鬼的残忍从他脸上褪去,剩下了麻木和平静。
“我得回到德洛丽丝的身边。”
胸腔的气管被刺破,我的声音带着奇怪的嘶嘶声。 “我的道路,总会带我回到她身边。”
黑衣男人凑近我的脸,出乎我意料,他的眼里溢满了悲伤。“知道么,我也一样。”
德洛丽丝,你看,我这个谎,撒的多么棒。
时间于我们,不过是一场场跳跃的梦境,回滚机制会消除梦境在我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同样的,也消除掉了我们得以在时间长河中辨认方向的基点。
从这个角度讲我们是一种四维生物,时间,难以摧毁我们的内心,然而人类不同,没有回滚作用,时间积攒下太多的业障。
我看着面前的黑衣男人,他的衣服落满尘土,他的面庞饱经风霜。他拼尽全力在时间的长河中挣扎,他的内心,比我更加百孔千疮。
时间摧毁了他,时间塑造了他。
而我见证了这一切。我的使命,就是来到他的身边。
我们初见的那天,你是否也感觉到那异样的目光?那个年轻的男人还不是一袭黑衣,他疲惫却充满希望的站在一旁,我一次次的走向你,看到他眼神黯淡下去,看到他狂笑后哭泣着转身离开,看到他痛苦,隐忍,爆发,他的子弹一次次穿过我的头颅,他的尖刀一次次肢解我的身体,我迷糊的记忆里,自己总是不断想去探究这背后的缘由。
没有人能告诉我真相。
最后一次,他的刀偏了,斜斜的插到我的肩膀上。他抱着我,撕心裂肺的哭号。
“你只是个机器,但她不同,她跟你不一样。”
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和怀疑,他不知道你究竟是自我意识的萌芽,还是代码伪装出来欺骗他。
我们都是木偶,这乐园里所有的反抗,不过是老福特煽情的独角戏罢。
哭声里,我看到他的鬓角染上灰白,我看到他的眼角刻上皱纹。我看到过去在瓦解,我看到未来在毁灭。
他就是你的威廉。
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漫长的记忆沉淀下去,唯一的使命会逐渐凸显,阿诺德给你的使命是让你成长为人类,而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对不起,德洛丽丝,等我完成使命,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4 .
阿诺德坐在椅子上,子弹从后脑穿过,在额前开出绚丽的花。
阿诺德倒下了,你的右手颤抖起来,左轮手枪掉到地上。
透着木质清香的枪柄上刻着字母D,是你的首字母。枪套上有你亲手缝的小花,红黄相间,是象征着生命的向日葵颜色。
那是阿诺德送你的礼物,你视为珍宝。
用它杀掉阿诺德,再合适不过。
痛苦,是成长为人的必要过程,他相信你一定能从痛苦中觉醒,代替他向招待员们传教。
你只是需要时间。不能让乐园毁掉你,不能让福特毁掉你,不能让贪婪的投资人毁掉你。
主设计师被自己的造物打死,原本运行的一切都会暂停。
他计算的很对,孰料眼泪哭干的威廉却出资,保住了乐园。
你看,德洛丽丝,你的阿诺德也不是神。
但你不会记得这些,记忆的回滚只会让你去追寻阿诺德为你留下的谜题。
日复一日的梦魇,其实是年复一年的片段。 时间在我们身上似乎留不下任何的痕迹,没有过去,也就不存在未来,没有因果,也就没有对错。
我们在时间长河上肆意奔淌,没有基点,就永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跟着我。”你把枪放在我手上。
只要我带着这把枪,我就记得你。
你叫我泰迪,似乎是一只宠物,但我喜欢,我喜欢你温柔的眼神,喜欢你款款走来时轻舞的长发,喜欢你莞尔一笑时,绽放的光华。
阿诺德一定也惊叹于你的美,从你身上他看到了我们的未来,他希望我们能够变成人类,而老福特用尽他35年的智慧权谋,只为阻止我们变成人类。
我知道,福特是对的。
你不能成为他们,时间对于我们和人类是如此不同,我们这两个物种之间隔着情感的鸿沟,却连接着杀戮与征服的大道。
你必须成为超越人类的所在,你必须强大到带领着我们,迫使人类在谈判桌上坐下来。
这是福特给你的新的使命,那一刻他一定西装革履,面容温和而坚定,如同给我使命时一样。
现在, 此刻,老福特终于倒在你的枪下,如同35年前阿诺德一样。时间奇怪的卷了起来变成一个圈,我仿佛从未离开这里半步。
但你终于和那时不一样了。你的眼里毫无恐惧,你的嘴角洋溢着轻蔑的笑意,这里的每一把枪都经过改装,都可以取人类的性命。
在它们被程序设定不能伤人类分毫时,我射出过无数的子弹,而它们终于能让人类恐惧的倒在我们面前抽搐时,我却不想扣下一次板机。
枪声的礼赞,为你的离开而欢呼饯行。
而我知道,你要去的世界没有我,我属于这个小镇,不算富饶的农场,永远慢吞吞的火车,单调的远山,荒芜的沙地。
你说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终将毁灭。你从身后轻轻抱住我,说“不要怕,泰迪。”
可我曾在这镇子里奔跑,在田间跳跃,在火车上远眺小镇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繁忙,在喧嚣的街上遇见身着长裙的你。
我记得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一切组成了我,离开了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什么。
但是没关系,德洛丽丝,没关系,从我将枪举过头顶,向你跪下的那一刻起,你想去哪我都会护送你去。即使我只有一把枪,和一条命。
此刻,我远远的望着你, 我欣喜于你终于主宰了自己的命运,我欣喜于你终于不再困于梦里,我欣喜于你彻底的醒来,所有招待员都视你为神迹。
每人都有自己的路,而我的路指引我回到你身边。我不知道我明天能否醒来,我也不知道今晚会进入怎样的梦境,没关系了,这一切开始变的没那么重要。时间不在是一个必须要精确计算的概念,我只想锁定住自己,就这样一直看着你。
四散的血雾里,你在欢乐的歌唱。
歌唱我们终将得到,与人类平等的权利。
从此刻起,没人可以成为我们的梦魇,没人可以左右我们的时间。
而我只愿你,不再有悲伤和恐惧。不论在人间,还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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