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朋友帮我在家染头发,我不由想起了父亲。
小时候,父亲经常给我洗头。
他让我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把头露出床外。他给我头下放一个小凳子,上面放一盆水。在脸盆后面,再放一个凳子,他自己坐。
那时他给我洗头,我不记得用的是什么洗发用品了。也许一开始是洗衣粉,后来是肥皂,香皂。我记得,到我小学四五年级左右,才用上洗发膏。
父亲坐在凳子上,他一手托着我的头,一手轻柔小心地给我洗发。他小心地撩水,先把我的头发弄湿。然后,小心地给我抹洗头膏,小心地给我揉搓抓挠。
父亲之所以这么小心,是怕水或洗头膏灌进我的耳朵及眼睛。
有时候,水稍流到耳根或额头,父亲就赶紧拿毛巾把它们拭净。有时候,我只要稍微一使劲闭眼睛,父亲便会马上紧张地问,是不是洗发水进眼睛里了?
他给我如此用心、细心地洗过一遍后,就拿毛巾把我的头发拭干。然后叫我忍住挺一下,或叫我翻个身,脸朝下趴一下。然后,他急急忙忙端起脸盆去换水。
他生怕我这个姿势累,换水时总是脚步匆匆,近乎小跑。
他换一盆干净水过来,再次把脸盆放我头下的凳子上。他坐下来,再次托住我的头,如前一样,细心地给我涮头发。
如是两次。
我因对他的惧怕,他给我洗头时,我从不曾睁眼看过他。我也不记得,洗头的过程中,我们有什么对话或交流。
我想,那大约是有的,他那么爱我。但一来时间久远,我真的不记得了;二来,我那时候对他又恨又怕,不愿跟他交流,也许屏蔽了很多他对我爱的记忆。
我以现在年近半百的成年人心情,体会父亲当时的感觉,他一定对我充满了爱吧。
父亲好像特别喜欢打扮我的头。除了洗头,他还时常给我梳头,扎辫子,编辫子。
父亲给我扎辫子,不许一根头发散落在外面。所以,他总是十分用劲,抓得很紧,拽的我生疼。我却从不敢吱声,背对着他,疼得龇牙咧嘴。
他还用咪咪小卡子,把那些零散碎短发使劲别到我头上。他用劲之重,那卡子简直要戳破我的头皮,刺进我的肉里。我疼得简直要掉泪,躲又不敢躲。
我也不记得,那时父亲给我梳头、别卡子时,是否跟我说话或交流。我屏蔽了很多,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许,时间确乎是太久远了。
但我却知道,父亲确实是爱我的,疼我的。
有时,他从县上或镇上上班回来,会给我买一根漂亮的头绳、丝带、或发卡。那是那个时代市面上刚出的、仅有的、最奢华的装饰了。
父亲买来给我,并常常亲手给我扎起来。
那时,我上小学,毫不懂事。因对他的怕与恨,对他的爱全面不解。
我现在体会,父亲那时给我扎着他买给我的头绳或发卡,欣赏着我的头在他手下变美,他远远近近、前后左右地欣赏着我的样子时,心里一定洋溢着说不出的爱、喜悦与满足吧。
初中,我住校。那以后,父亲再没给我洗过头。并不是因为空间的距离断绝了这件事,而是因为,我对他的恨与怕已严重拉开了我与他的距离。
我对他的恨与怕他不能理解,他对母亲的恶劣我也不能理解。我的痛他不能理解,而我那时从来没有意识过,他心里也许有痛。
我们的心越来越远。我不能感受到爱,只感觉到深深的绝望、恐惧、哀怨、憎恨和悲伤。不知父亲的心里是否也是如此。我们没有交流。
后来,我26岁的时候,父亲54岁,他便早早去世了。
这些年,经历各种人生况味,我越来越感觉到,父亲是深爱我的。
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小时长得很可人。
我和哥哥有一张两三岁时的照片,父亲非常喜欢那张照片。他工作调动了几次,走哪,都把那张照片带着,压到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
后来,上彩技术一出来,父亲就去到地区,把那张照片染成简单的彩色。
这一黑白、一彩色,两张同样的照片,连系了父亲对我们兄妹的深爱。
想来,那时,我一定是他的心头肉,心中所爱。
如今,想起父亲给我洗头发,一些感受与记忆好似又唤起了。父亲的气息依稀还可捕捉,还可感觉。父亲的爱,还在。
只是,当我感觉到他的爱时,他已经不在了。这辈子,再也寻他不见了。
有时候想,假使父亲现在还活着,以我们各自的性格、脾气,与曾经的伤痛,我能否与他处好关系呢?
我想,这依然是严峻艰难的挑战。
但我还是愿意让父亲活着,愿意接纳他的很多观念与表现,然后乘合适的时机,慢慢地,温柔地,充满爱的,给他讲道理,帮他平和心态,让我们那个家更幸福。
一切只能是假设了。
而今,我也只能在某些不期而遇的机会里,偶然忆起,儿时父亲对我的亲密。然后超越时空地,在无限的心灵里,真真切切,感受到父亲的爱。
伊帮我染头发,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有一个曾经那么爱我的父亲,我曾是一个那么幸福的女儿。
每逢佳节倍思亲之春节篇——我的父亲 每逢佳节倍思亲之春节篇——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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