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红楼梦》里的角色,有很多都讨人喜欢,也有很多不可爱,而贾赦就是一个不那么讨喜的角色。
因为他做了一系列荒唐事,例如,夺取石呆子的古扇、威逼鸳鸯做妾、将迎春嫁给孙绍祖抵债等等,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今天要分享的,就是用凡勃伦的经济学思想分析,他为什么一定要把石呆子的二十把古扇弄到手。
《红楼梦》第四十八回“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中,平儿因贾琏挨打,就来找宝钗要上棒疮的丸药,至于贾琏挨打的原因,平儿是“咬牙骂道”:
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那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一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因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姑娘想想,这有什么法子?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因此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还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所以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什么混打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
从平儿的讲述中,可以看到,贾赦想要石呆子的二十把旧扇子,贾琏没能买到手,贾雨村却暗中用诬陷石呆子的手段帮着弄到了手,贾赦因此责问贾琏,没想到贾琏拿话堵他,贾琏挨打的导火索就这么被点燃了。
问题来了,为什么贾赦为了二十把旧扇子,会弄得石呆子“坑家败业”?为什么“穷的连饭也没的吃”的石呆子,就算“饿死冻死”,就算给出“一千两银子一把”的价格,他也不愿意卖扇子呢?
凡勃伦(1857—1929)至于原因,我们可以借助凡勃伦的《有闲阶级论》这本书,他的“明显消费”观点就能很好地解释这个现象:因为对贵重物品的明显消费,是人们博得声誉的一种手段。明显消费,也叫炫耀性消费,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没用,一点都不实用,越不实用越能表明这个东西的价值。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没用的东西可以带来名声。
同时,贵重物品之所以贵重,就在于它的稀缺,比如水在河边不值钱,但在沙漠中就很值钱,贾赦在发现有了更好的“几把旧扇子”的时候,就觉得“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所谓“物以稀为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而对一个东西的价值判断,是主观的结果,平常我们会觉得水没有珍珠贵,一旦在沙漠中到了奄奄一息的时候,可能就会觉得水比珍珠贵,因为我们会觉得命比钱贵,这就和主观情感有关系了。
所以,对一个本就罕有的、双方都觉得很贵重的东西,自然就会产生竞争:因为是你的就不能是我的,是我的就不能是你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是这样,比如,石呆子的扇子;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是这样,比如权势、名声。获取实实在在的东西,也是为了获得名声。
所以很多人就会为了名声,想法设法占有更多的资源,以至于“为了装点门面,虚饰外表,而过前吃后空的日子”,即使穷困潦倒也在所不惜。这也就是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也不愿意卖掉扇子的一个原因。而对于贾赦而言,得到石呆子的扇子,就能维持自己的名声,因为他消费的东西的价值的高低,就决定了他的品味的高低。
因此,像贾赦这样有权有势的有闲阶级来说,他们的消费是一种获取社会名望的手段,同时,他们的生活观念和消费观念也会影响像石呆子一样处在社会底层的的人,所以底层民众也会有炫耀性消费的时候,因为花钱代表着自己的支付能力,是一种追逐社会地位的方式。
说到这里,我就不由想起了齐威王和魏惠王斗宝的事。
齐威王 (前378年―前320年)那是在周显王十四年(前355年),齐威王和魏惠王一起在郊外打猎,其间,魏惠王就问齐威王:“你们齐国也有宝贝吧?”
每个国家都应该会有宝贝,齐国也不会例外,但没想到齐威王回答说:“没有。”
魏惠王听到齐威王的回答,就接着说:“我们魏国虽然不大,但还是有直径一寸的珠子,而能够照亮12辆车的珠子都不下10颗,你们齐国那么大,真的没有什么宝贝吗?”
齐威王听后,就回答是:“我认为的珍宝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珍宝。我有一个臣子,名叫檀子,有他镇守南城,所以楚国不敢进犯,泗上十二诸侯都来臣服于我。我还有一个臣子,名叫朌(bān)子,有他镇守高唐,赵国人就不敢侵犯我国的西部领土。我还有一个臣下,名叫黔夫,有他镇守徐(shū)州,燕国人就来徐州北门祭祀,赵国人就来徐州西门祭祀,燕、赵两国先后有七千多家人移民徐州。我还有一个臣子,名叫种(zhǒng)首,有他负责治安,齐国就路不拾遗。我这四臣子,光芒可以照耀千里,照亮的岂止是十二辆车呢?”
魏惠王听后,就显得很不好意思了。
魏惠王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呢?就是因为他的宝物被齐威王比下去了。
换句话说,就是他的社会地位受到了威胁。原本魏惠王以为自己的宝珠天下无敌,没想到齐威王将宝物的概念的范围扩大,出现了高维打低维的情况,导致在齐威王面前,魏惠王就显得沉迷于物质享受,层次比齐威王低多了。
这也和魏惠王想要斗宝的初衷是一样的,如果齐国的宝物没有他的好,他自然就会有一种优越感,就可以在这份优越感中鄙视对手,在国际地位的食物链上更上一层。
只可惜他输了,没有达成他的目标。但他的炫耀性消费的心理,就像他那能够照亮十二辆车的宝珠一样,明明白白地显示在了我们面前。在这一点上,他和贾赦、石呆子没有任何区别。所以,炫耀性消费应该在私有制出现之后,就出现了,无论贫富,无论古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炫耀性消费。
所以,反观贾赦的所作所为,不论是夺取石呆子的古扇,还是威逼鸳鸯作妾,还是将迎春嫁给孙绍祖抵债,本质上都是炫耀性消费,都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而古扇是石呆子炫耀性消费的最后的救命稻草,所以没了古扇的他,就只有自尽了。
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贾赦要拿走二十把旧扇子;为了维持显示的地位,石呆子要保住二十把旧扇子。就是因为二十把旧扇子,才导致贾琏挨打,才引发了血案;但归根结底,是个人对社会地位的追逐导致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的就是石呆子这类人。
面对贾雨村的阴谋诡计,石呆子以死相抗,这应该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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