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 —佩索阿
面对失去亲人最难过的不是失去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那个夜晚,那个叫奇的男人在黑暗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镜子是唯一的目击者。四溅的鲜血流向卧室的每个角落。一个一直惧怕死亡,惧怕一切的人,为什么会有勇气在这样明媚的天气里独自走向死亡?那个夜晚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黑暗?
第一个赶到现场给他送行的“我”,在日后的无数个夜晚被这份黑暗吞噬,那份困绕和失去亲人的疼痛如同扎入内心深处的一根肉刺。
二十年后,曹宇终于重新回顾这段至暗时刻,为了“让这一事件拥有一个挽歌的形式”(宋琳的序),更是为了完成这么多年来压在他自己心头的那份疼痛的自我叙述。重新撕开伤口,故事沉重,文字诗化,碎片的叙述,家族三代人的命运更迭和变迁,不再局限于围绕这个事件,曹宇一如既往他语言的张力和他独特的文字魅力,复合型结构,在时空交错里给我们展示一组宏大的历史画卷:
旧租界洋房、石库门建筑、教堂的钟声,街边的书报亭,德里坊的传呼电话,老西门的新华书店,一元六毛二的《爱的荒漠》,在这些碎片记忆里,大时代和三代人的命运纠缠冲撞,时而如岁月的尘粒在半空漂浮,时而在作者笔端蓄势待发,家族背后波澜壮阔的历史开始铺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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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人》经典摘抄
几十年来,他一直念念不忘那里以前那厚厚的旋转门,深色的木质楼梯,高挑的吊灯,实木的桌椅,西式的窗楣,复古的吧台,以及美好的下午时光。 P26
祖母年轻时少有的好看。照片里十九岁的祖母,在冬日的黄昏里,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梳着时髦的卷发,身着旗袍,外套一件裘皮大衣。P59
那年的冬天,大雪。祖母一早起来。戴了一个黑色的绒线帽,绒线帽的两条下摆绕在脖子间算是围巾。下了雪的德里坊一天都很安静。弄堂里积了浅浅的一层雪。只有祖母一个人在雪里走。雪落在祖母已经有些驼了的清瘦背影上,绒线帽早已被打湿。 P61
太外祖父当年在上海杨浦开了十几家厂。P63
祖父年轻时终日开着那辆白色奔驰,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到处游荡。P64
母亲生下我不到两个月,便赶去了西北荒漠中的卫星发射基地。P66
公私合营后的外祖父,在自己产业下的一家建材公司当了看门员。P67
在我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一个刺骨的冬天。外祖母一到冬天就心绞痛。。。那个晚上,外祖母过世了。
半年后,祖父也去世了。
两个月后,外祖父也去世了。
母亲退休后,父亲还继续着他的原子能研究。他在原子能领域的杰出贡献,被列入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二十世纪一百位最杰出人物。
我和我哥似乎从来没有为我们的父母自豪过。P129
时空交错中,家族成员的不同命运变化,
一个家族史的兴衰和百年孤独。
曹宇的文字始终保持一份克制,死亡在他的笔下永远只是字面意思,离世了,走了,去世了,过世了。目睹亲人们一个个相继离开,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惊扰了整个世界的安静。
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
这句话完美阐述了曹宇小说里的高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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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面镜子前活着和死去
死亡是一面镜子
反射出生命在它面前做的各种徒劳的姿态。
那个夜晚,那个现场,那个瞬间,那个站在镜子前的他,那张稚气的脸,门背后挂了十几年的羽绒服,“我”的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越接近真相越远离真相,直到最后,“我”依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曹宇在这种虚构与非虚构中,通过多视角叙述,以意识流的手法探入人物内心,跨越阴阳时空,在奇的日记里完成了和奇之间最后的心灵对话,并为奇短暂人生标注上了42个足迹。至少他来过。
文学总能唤起我们惊叹的能力。无论过去多么遥远和残忍,我们依旧可以借助勇气和真诚,像用手指抹去窗口氤氲的水汽,让流经的岁月重新回流。
写作是对失去的一种抵御,更是对世界的重建。
活着为了叙述,在叙述中活着。
Mary Oliver在获得84年普利策诗歌奖时,当记者采访她时,她说“当你更多了解作者时,就是对作品的一种伤害”。
读《镜中人》。确实如是,作品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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