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一回到家乡就有一种走进人间仙境的感觉。怪不得当年老爸经常说“你们为了儿女在闹市吃了不少的苦,回来了就得好好的呼吸一下山里的新鲜空气。过年了,这次回来就该等到过了元宵节再返深吧。”
“那有啊!你的孙辈们都还忙着呢,我还想把您老人家接了到深圳过年呢。”我试探地说。
“不必等我了,我还是在家里过年好。你也知道我怕吵闹,在这里过习惯了,安静对于我们老人很重要重要。”老爸毫不掩饰的说。
是的。爸爸说的都是心里话,他老人家在乡下生活了一辈子,在老人家心里,故乡灶堂里的火光比城里的电灯还亮。
自从爸爸西去以后,我们老家所在的小县城也扩大了,多了一个工业园,改造、拓宽了好几条街道,曾经寂静的城郊也变得热闹,甚至多了几分喧嚣。星星也好似不喜欢小城的夜晚,藏在灰褐色的天空里不愿意露脸;就那月亮吧,不管是月中如盘,还是月底如弓,好似比过去少了一份静谧,缺了一点文雅与诗韵。
也不记得从何时起,这小小的县城之夜也变得喧嚣不堪。就那些曾喜欢闹腾的人,似乎也不大适应这种红尘滚滚,毫无节奏,日夜嘈杂的烦心环境。更何况这些如坐禅之人的老人。也就是从那以后,许多老人便心生逃离之念,纷纷搬进了深山。
这古木参天,荆棘丛生,高耸入云的高云山,渐渐地被当地和异地他乡的老人们所青睐。
高云山,白天有白天的浩瀚,夜晚有夜晚的寂然,它夜色如水,月明星亮,身处此地,才真正感悟到高山的巍峨,丛林的奇险。寂静的夜晚,人们可以枕着月光入眠,魂牵梦绕于潺潺的溪流之中……
傍晚时分,太阳收起了它炽热而耀眼光芒,渐渐地向西边落去,将一望无边的森林染成了橘红色,宛如一张硕大无边的彩色绸缎飘忽于天际之间。林海深沉,为丛林里的万物敞开了博大的胸襟,显露出山的温柔与恬静。夜幕中的草丛木竹,农舍村野,披星戴月而归的匆匆行人,都被徐徐弥散的炊烟和薄雾所覆盖,清凉的露水冷落了脸颊,打湿了脊背的衣襟。
群山逶迤,由于被墨色掩盖,已经分不出哪里高低,哪里深浅。她在静默中画出了一道红白相间,旖旎柔和的弧线,罩住西边那锯齿一般的山峰,山间的那条小路,已经若隐若现,牛儿不再吃草,鸟儿早已归巢,灌木丛里会不时地穿出几只昼伏夜出的狸猫……
夜晚来了,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坑口走来,各自踏进简略而又温暖的家。
山村里的天空布满了星星,它们金光耀眼,错落有致,稀稀拉拉的都围着北斗转,密密匝匝的都聚集在银河两边。明的、暗的,还有金色的银色的,一个个神秘地扑闪着眼睛。村庄的夜空,是繁星的家园。只有在深蓝色的天空,在静夜,星光才会更加璀璨。相对于霓虹灯彻夜闪烁的小城,山村里夜空原来是这样的迷人。
天一黑,山里人便把身心收拢,稳妥地安放在得以他们一生为之努力经营的围屋之中。即使室外一片漆黑,屋内却有和煦的春光,温暖而怡心。山里人从不惧怕夜黑。村里的孩子,去伙伴家玩久了,无须邻居陪送回家,虽独自走着心藏胆怯之意,也能强壮着胆子,紧握拳头加快脚步竖着头发根往家跑。山里的孩子从小学会了走夜路,成人后才敢于在人生未来的道路中摸黑前行。父母亦然,他们不会满村子去找,他们知道,山村的夜晚,显得特别的黝黑,而人们心里却是亮堂的,无论孩子去哪儿玩都没有什么隐患。相反,城里的孩子且不说夜晚没有路灯不敢走路,就是朗朗白天,没有大人陪同也寸步难行。有一回,我所在鹏城一位带孩子来山里旅游观光朋友,到了夜晚也特别忌讳黑压压的丛林。山乡,在他们的心里乃是鬼魅魍魉的出没的地方,对山村夜晚的黑暗和宁静总是恐惧不已,意乱心慌。
山村的夜晚,清静,却不沉寂。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几声猫吟,这是是山村夜晚特有的声响,绝不耸人听闻。山里人遵循祖上流传的规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百年来,山里人从不会违背这个规矩。在山村老表心里,夜晚就是夜晚。夜晚,是生命力量的积蓄,就像埋入地下的种子,只有经历了黑暗,才能萌发出新的生机,山民们总以饱满的精神去迎接第一缕曙光的到来,用劳动的歌声伴随着一天又一天太阳的升起。
人,只有在夜晚静下来,才能回眸咀嚼白天的得失,反思一天的行为过错,计划天明的耕种劳作。几十年来,让我感悟最深的,似乎也只有在山村这样的夜晚,才有了心灵的低语;才有了生命与大自然的交流;才有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才有生命诞生与死亡的互补。
有月的夜晚,山村里总是热闹非凡的。男女老少都拥有自己的活动空间。老人们大都喜欢早睡,靠自然磁场消除身心的疲惫;中年人都喜欢围坐于在客厅,一边欣赏着地方小调,一边怡然自得地品茶抽烟,在轻松和谐的气氛中养精蓄锐;青年人,尤其是姑娘们,总喜欢三五成群,在嬉笑中纳鞋绣花,你挑我逗的交流心思,谈天说地的话语中总少不了将来能攀上一个好人家嫁一个如意郎君,也算是她们对于未来生活最美好的憧憬。
银色的月光,落满了山村的旷野和屋顶,染白了山川河流,在孩子们的心头,也好似有一盏明灯高高挂起。田埂上,打谷场上,一群孩子正顽皮地“打仗”,木头棒,小竹杆就是他们的长炮短枪,稻草堆是他们抵挡“敌人”进攻的堡垒。领头的往往是岁数稍长的孩子,他们一个个做好了“战斗”准备,好似训练有素地各就各位,就等“长官”一声令下,“战斗”就会激烈的开打。顿时间,草垛内外你躲我藏,你追我赶,硝烟弥漫,叫声、笑声、呐喊声,声声尖刻,幼稚而又逼真的声响混杂一片,成了山村里所特有的闹腾。几个回合下来,总有你输我赢,我胜尔败,往往要等满头大汗方能偃旗息鼓各自回家。
还有更悬的,为了让自己更加的隐蔽,有的孩子干脆就爬上树梢,躲在茂密的树丛里,当“敌人”发起进攻,四处搜寻的时候,树上的战士可以居高临下向敌人开枪,直到赢得最后的胜利。
我还清晰的记得,尚处在孩提时代我们,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不但锻炼了胆识,还在“战斗”中收获了智慧。而如今的孩提,尤其是城里孩子,整天由爷爷奶奶,亦或是奶妈保姆陪护着,看管着,哪怕是一次小小的跌倒,遇到几只蚊虫叮咬,怨声四起,也心痛不已,喋喋不休,唠唠叨叨,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后真不知道是草还是宝。
山村里的夜晚,四季分明,唯美迷人。春天,百花吐艳,生机盎然,河流里的春水亮丽如剑;夏天来了,绿树成荫,满目葱茏,幽蓝深邃的天空,宛如山顶上撑起的一个天然屋顶,当你仰卧在村口的草地上细细端详时,你一定会发现,那天空就像被深蓝色的墨水精心印染而成。它带给山里的孩子们多少的想象,又启发孩子多少的憧憬与启蒙。每当北斗星西斜的时候,爷爷奶奶,弟弟妹妹们都已经熟睡,爸爸妈妈就会亮起嗓门催促我们回家就寝;秋天,那是一个收获的季节,田野山川,山里山外都是成熟的作物和果实,预示着大农业的劳作已经进入尾声;进入冬季乃是大山里最萧条的季节,除了喜冷耐寒的少量山野之果,最多的莫过于冬笋、香菇。此外,几乎万山之巅光秃秃,十里长川皆萧疏。
当然,冬天的天空也很美,每每托腮仰望星空之时,那些有名的和无名的星星尽收眼底,还有密匝匝的银河,一闪而过的流星,看着流星听故事,又有多少遐想在心中!爷爷奶奶们的传奇故事,不但丰富了孩子们的知识,启发了孩子们的智慧,也给了孩子们无尽的好奇和想象,人们都说山村的孩子,一个个都如小老虎插上了翅膀。
长大后孩子,终于明了奶奶的月亮故事中为什么不是嫦娥和白兔,而是孙猴子。她不光是要吓唬我们听话,而是在老祖宗心里有着许多美好的愿望,希望世间有扬善惩恶的大圣,给孩子以驱恶扬善的启蒙。
寒冬,山里的夜晚是一派静寂的世界。每及大寒时节,山里总会飘起鹅毛大雪,若是遇上东南风,总少不了落起雨夹雪。在天寒地冻的夜晚,家家户户都会生起通红通红的炭火火盆,老人们各自拥有一个保温的竹编火桶,任其屋外冰天雪地,屋里却温暖如春?
寒冬之夜,四野寂静,听不到虫豸的吟唱,更听不见树叶的摇动,一座座山峰,一根根树木,都矗立于长长的寒夜里巍然不动!夜色如此清冷,最可怜的当属畜生。每逢雨雪来临,牠的主人就会提着马灯带上稻草,给各类牲口以加温保暖不受冻。
寒冬腊月的山里人没有绝对的清闲,很多农事都要准备在下一年的立春之前,在灯下修补农具,选好良种,目的在于不错过农时,指望来年又有一个好收成。
妈妈们穿针引线,密密麻麻,准备着孩子们过年的衣服和鞋袜,以及腊肉和干菜。如今虽然进入新时期,赶上了新时代,然,衣食住行总是他们的牵挂。粮食生产,多种经营,都是开春后大事,哪怕是一粒种子,一棵幼苗都不能落下。
无论走过多少年,翻过去多少个春秋冬夏,令我魂牵梦绕的依然是山村之夜。故乡安静的夜晚,依然存在一种温情,氤氲着一份美妙的意境。每当小城喧闹的夜晚让人心浮气躁时,我就会想到故乡的山村之夜,就好像看到春节回家游子在山村夜晚小路匆匆赶路回来……
——丁酉年腊月作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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