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归去来兮
“小爸爸，你逃过学吗？”
“逃学？没逃过学，如果有事的话也会跟老师请假。”
“你一般都会以什么理由请假？”
“理由？比如我姥姥家杀猪、我大舅结婚啥的……”
“哦……小爸爸，你今天请个假好吗？先不去上学，我有事要跟你说。”
“那……好吧。"
学校围墙的南面是一片树林，树林的南边是一条小河，小河和树林之间是一条用石头砌成的低矮的堤坝。在堤坝的两旁，很多藤蔓植物攀爬上来，覆盖了大部分的石面。
尼莫和桂成就坐在堤坝上两块光洁的石头上。
那是上午九点多的时候。秋日的艳阳高照，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四处静悄悄，就连草丛里的昆虫，仿佛也在秋日里耗尽了气力，只有河水缓慢流过发出的淙淙声。
“南山顶上的那个山洞，我猜它既然能让我来到你这个时代，也能让我回到我那个时代。"尼莫眼睛看着远处慢慢的说。“可是我也一直有点担心，担心山洞只是在我那个时代管用，现在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洞。”
“我没有急着去试，是想既然来了，就先好好体验一下现在的生活再走。因为即使山洞管用，我也不确定它能不能带我回去，还是去到一个全新的时代、全新的地方。即便它能如我所愿带我回去，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准确的回到这里，再见到这个时候的你、大姑、二姑和爷爷奶奶。”
桂成不说话，只是手抱着膝盖望着小河的那一边出神。
“但是现在我必须得立刻尝试。咱家的生活太难了，你看爷爷奶奶一天下地干活儿那么累，连顿肉都吃不上；大姑二姑只有过年才可能做一件新衣服，就连你穿的都是二姑穿小了的衣服改的；喜欢看书却没钱买，见到别人家有书就陪着笑脸央求着借来……这些倒也都能忍，可现在大姑因为几百块钱的学费就要退学了，不上学就只能在家种地，重复爷爷奶奶的生活，这绝对不行！” 尼莫越说越激动。
“如果我能顺利的回去再回来，我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我要给咱家买个大冰箱，以后杀猪了猪肉都留着，顿顿都切上一大块！我要给大姑二姑买几套漂亮的衣服，让别人都羡慕的流口水的那种。我要让你有数不清的书看，想看啥都能看到——不过要注意近视。给二姑买辆新自行车！就她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三天两头掉链子的破自行车早就该淘汰了。” 尼莫兴奋的在河滩上走来走去，脸上写满了向往。
“怎么才能让爷爷奶奶不那么累呢？给爷爷买头牛怎么样？对了，你们这时候一头牛大概多少钱？” 尼莫问。
“噗嗤……” 桂成笑了。“首先，我不知道一头牛多少钱；其次，咱们这儿都是山坡上的小块地，有牛也使不上。”
“拖拉机……估计就更不行了。哎不管了，到那时候再说。小爸爸，我问你，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到未来去看一看？” 尼莫停下来蹲在桂成面前，郑重的问。
“这个……” 桂成有些犹豫。尼莫跟他简单描述过未来，那里对他而言是一个五彩斑斓的万花筒，有无数他想都想不到的新奇的事物，他怎能不向往？
可尼莫也说，这个山洞是否能够自由穿梭，他也并不确定。如果出现失误，他被传送到一个未知的时代或地方而无法回来，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和尼莫不同，桂成生于斯长于斯，活到10岁几乎从未离开过这个村庄。对他而言，这里生活虽然困窘，却是已经融进他血脉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他习惯于跟着爸爸走过田间地头时，看着爸爸扛着锄头的宽厚背影带来的踏实感；他习惯于每天晚上躺在温暖的炕头，看着昏黄灯影里妈妈缝补衣服的样子带来的安心感；他习惯于姐姐们带着他出去玩，把好吃的都留给他那种受宠的幸福感。和这些比起来，其他多好的东西都微不足道。如果有99%的可能可以如愿获得所有的新奇和满足，但却有1%的可能是付出失去现时一切的代价，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去尝试。
聪明的尼莫看出了桂成的纠结。爸爸曾经不止一次的跟他说，听人说话要听弦外之音，要能从神色判断对方的喜好，不要总是傻乎乎的追问。他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能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问题了，说话也有分寸多了。
“这样吧小爸爸，这个山洞还是蛮凶险的，我也觉得不适合咱们两个人一起去冒险。既然我有了一次穿越的经验，那么这次还是我一个人先去。如果我能再次回来，就足以说明它的稳定，到那时候我再带你去未来好不好？”
“这个思路好！” 桂成竖起大拇指，如释重负。
“那我就先走喽！” 尼莫拍拍脚边的背包。“背包我也带出来了，里面可是装了七八个大饼子，放心，就算穿错了地方，这也够我顶几天的！”
“我送你上山。” 桂成站起来，把背包背在自己的背上。
“我来背！” 尼莫赶紧来抢。
“哎呀，不用！ ”桂成推开尼莫的手。
尼莫没再争。
两个人小心的踩着小河中间几块突出水面的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过了河，朝南山爬去。
第一道山梁。
“回去吧！山还挺高的，一会儿你还得再爬下来。”
“……再走走。”
第二道山梁。
“回去吧！把背包给我，你看你满脑门都是汗。”
“……再走走。”
第三道山梁。
“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就跟我一起进去吧！”
“……你肯定还会再回来吧？”
“肯定的，我保证！”
“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我会想你的。”
终于站到了山顶，还是来时藤萝缠绕的山洞。
尼莫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山脚下的小村庄，还有那个在陡峭的山路上迤逦而下的瘦小身影，身影在树木的掩映中时隐时现。
尼莫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了山洞。
光晕又出现了，七彩流动。
无边无际的宽阔空旷，无法言说的通透敞亮。
无穷无尽的场景画画，无穷无尽的繁复细节。
这次尼莫是有备而来，并不急着离开，他想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奇异的空间。
尼莫心念动处，无穷无尽的细节铺陈开来，让他头晕目眩、目不暇接。
他想起一句背过的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感觉很像，但是好像不够贴切，他又想起一句背过的诗：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尼莫突然惊讶的发现，这繁复的场景并非无穷无尽，似乎也有尽头。
他沿着时间的长河向上追溯，小爸爸的年龄越来越小，终至消失；爷爷奶奶也越来越年轻，年轻到一定的阶段，场景里很少有他能识别出的人。继续上溯，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视线，场景不能再继续延伸。
他沿着时间的长河往下追溯，他看到自己在慢慢长大，妹妹也在慢慢长大，但爸爸妈妈却在变老。他不敢再去翻阅，生怕看到爷爷奶奶或爸爸妈妈离去的场景。他快速的向远处粗粗一瞥，好像在不远处也有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视线，场景不能再继续延伸。
他沿着空间的维度向两旁漫溯，那感觉就像是乘坐一架直升飞机在漫无目的的巡游，或者更像是变成了一只鸟，在无边无际的天空里自由的翱翔，脚下掠过一座座高山、一个个村庄。
头晕，像戴久了VR眼镜一样。尼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聚敛心神，暂时隔离这纷繁的万花筒。
片刻，他再次睁开眼睛，再次进入这奇异的世界。
终于，在一个无比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时，尼莫心念电转，场景飞速放大并向自己高速袭来。
漩涡又出现了。
周围的一切都倏然归于黑暗，黑暗中尼莫又看到那七彩的光晕，光晕的远处是一个漩涡，他正朝着那漩涡的中心跌落。
尼莫拼命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但双耳内隆隆的雷声还是限制了他的思考。他奋力保持清醒，但还是渐渐的力不从心。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七彩光晕消失，黑暗变成了刺眼的万丈光芒，继而光芒退去，双耳内雷声消失，周围一切都归于寂静。
在一片寂静之中，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先是自己心跳的声音，然后是花草在风中摇曳的声音，然后是……有人在呼喊？
“尼莫！尼——莫—— ”
是爸爸？尼莫睁开眼睛，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到自己站立在秋日的山巅之上，他闻到拂面的微风里带来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他听到背后有人在焦急的呼喊。
尼莫转过身，十米之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一边呼喊，一遍试图爬过那道灌木丛。
“老爸！” 尼莫大声喊道，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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