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话一出口便冻得砸在地上。你在稀薄的阳光中瑟瑟发抖,抱膝蜷缩着。这些,在如万兵压境的冬天面前,显得脆弱不堪。清晨的雾如绝望笼罩,路灯散漫。只有风像海流,从四面八方涌向你,带着不怀好意的寒意。
你觉得冷,并喜欢这寒冷,带着一定程度的冷漠和清醒的孤独。
更多的时候,上海是一片森林,或者荒原。这儿的建筑显得那般不生动,而且沉重。然而大家都快乐地生活着,熙熙攘攘,不断地搜取和表达爱,假意或真心。这些是你不喜的。你不知道在一群人中,你应该站前边,中间,还是角落里。你不知道他们无故大笑时,你要绽放一张挤出几条痛苦的皱纹的笑脸,还是由衷地面无表情。在温暖的热闹背景中,你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像站在一个有壁炉和火烛的昏黄的房间里,你苍白着脸,表情尽失。你直直地望着窗外坚硬的树,在柔软伤人的雪被下。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无时无刻不在对峙着各种苦难和虚伪的善意。为此,你独来独往,你忍耐。你对陌生的肉体有着本能的排斥,同性或异性;而对于你的糖,你强烈地渴求心灵的深耕。你直接,莽撞,不会表达,像只小兽。你沉默的时候,深深感受着愤怒的人浑身是毒;快乐则如嗑药一般,让人舒服一辈子,带着浮浅的迷幻。
然而人们不可避免地在你的生命里穿梭。你习惯了他们无害无聊的闯入,学会了乖巧地融入他们,踮着脚尖占着很小的地方。你总是一声不响,静止不动,没仔细看找不到你。他们偶尔发现了你的存在,你便抬头善意地望着他们,讨好地“喵”一声。再绕开来。
不知不觉,你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你渐渐地变了。你说起了他们的话,你无故地大笑起来。你曾经用你所有的寂寞和孤独来拒绝热闹的侵蚀。然而现在似乎连寂寞和孤独都被你用光了。喧嚣如潮汐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到你听不到一丝喧哗。所有猫的气质都弃你而去,你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人,并试着享用这无端的快乐。
偶尔你会遇到过去的自己,没有打招呼,借过。
你和他们说未来,说阳光的美好,说黄昏的沉重。他们哈哈大笑,点头称是,尽管他们不懂你,不懂你的话。在这个时候,你觉得难以抑制的孤独。你从孤独里来,但你从未如此孤独。你知道,即便人们为你的苦难和疼痛感到不幸、难过,但他们无法分担一丝一毫。他们甚至看不到你无尽的悲伤。
有时候你实在受够了这枯燥的快乐,只有疼痛和寒冷才是扣人心弦的真实。你对它们感到饥渴,然而你不能触摸。你不能够。于是在冬天的夜晚,人们和大地睡着的时候,你大桶大桶地把冰冷的水往身上倒。在水从皮肤上舔舐过的瞬间,你感到了刺痛的寒冷。在伤口缝补,在伤口刺绣。疼痛亮丽,如织如画。那一瞬间,你全身沉溺在水里,恍然产生一种错觉:你不是站着,你躺在坚硬粗糙的河床上,湍急的江水冲着浮冰在你身上匆匆而过。这时候,你又遇到了过去的自己。你说,我需要一个掘墓者,我需要。
然而水波很快从身上滑过,拍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还是猫的你就消失了。冻得发紫的你一丝不挂地站在镜子前,突然认真地难过起来。你想起了过往巨大的悲伤,它们仿佛上古的流光般,从云端倾斜而下。你惊叹于它们的美,不觉睡着。
你终究不能回到属于一只猫的、清醒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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