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在这座荒漠里住了多久,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她在挨着大漠里唯一一条商路边,不温不火的开着一家客栈,名叫有间。
来往于商路的人都知道,有间客栈不供吃不供住,只卖酒,价钱还极不公道。
客栈里有位穿红衣的老板娘,每日日上三竿时方才懒懒开门迎客。
店里有个伙计,叫阿央,样貌生的俊俏,却有些呆呆傻傻,不干活时,总跟在阿一身后,痴痴得望着她笑。
有客人提着酒来逗他,“阿央,你可是想娶阿一做老婆?”
每每这时,阿央就看一眼柜台后拨弄算盘的阿一,然后拍着手跳起来,“阿一老婆,阿一老婆…”
也有喝多了的客人嘴不留情:“阿央,你是个傻子,傻子不能娶老婆。”
这种客人的下场,往往是被阿一揍得没了人样,丢出客栈。
每逢初一十五,总会有一个男人来到客栈,坐在门边开窗的位置,一身黑衣,青竹斗笠上嵌了细碎的黄沙。
他只沉默得喝酒,托碗的手上满是伤疤。
阿一有时将进了黄沙的浑酒倒给他,他竟也不恼,只稍稍抬头看阿一一眼,看得她背脊骨发凉。
那是双好看的眼睛,乌沉沉的,却没多少温度。
阿一知道,他叫秋水。
偶尔他来时,逢着客栈无人,阿一也提一壶好酒与他对坐,见他盯着碗里的酒发呆,便道:“可是我这酒酿得好,馋得你不知如何下口?”
“这客栈靠着你这酸涩的酒撑到现在,很是不易。”
阿一将手中的玉骨扇啪一声拍在桌上,“且不说我这酒差,这百里荒漠,有一口喝的,已是不易,一两银子一杯,更是慈悲。我这开门做的不是生意,是善心。”
“头一回听着有人把开黑店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阿一眉头一皱,“你若嫌我这酒难喝,还了我,我便不收你银子。”
秋水挡了她夺酒壶的手,“尚能润口。”
他来时总穿着黑色衣裳,阿一去送酒时,隐隐闻得到血腥气,面上却无波澜,还同从前一般自顾自喝酒,喝完也不停留,放下一锭银子就起身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这天是中秋。
中午时分刮起了一场尘暴,客栈侧房的屋顶漏了,风沙刮进来,差些没把侧房整座端了。
阿一关了门,和阿央一起修理屋顶,一直到晚上方才收手。
圆月高高悬在沙丘上,因是沙地,少有水汽,那轮月便更要分明些。
阿央坐在屋外,啃着阿一忙活几个时辰做出来的不大像样的月饼,出神得望着夜空,不知是思考月亮为什么会发光,还是在思考阿一做的月饼为什么会这么难吃。
大约是前者,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阿一的饭菜。
一阵桂花香气浮来,阿一穿着一件水红色曳地长裙,左手提着一小坛子酒,右手捏着玉骨扇,伴着月光明晃晃得来到他身边。
未到过有间客栈的人,听过有间客栈的老板娘是绝色,却只以为是荒漠人烟稀少,那些饥渴难耐的过客被太阳烤晒了几日,没了多少神智,说难听些,就是见着母猪都觉得是绝色。
但阿一生的却是真真儿的好看,又喜红衣,一双水眸流转,实在明艳动人。
她开了酒,是桂花酒。
有多久,没有嗅到这样浓烈的桂花香了呢?
从前也有客人将一两支桂花装在囊袋里,千里跋涉带到异地。只是那花落枝许久,早已经暗淡枯萎,花香更是微不可闻。
这让她想起许多从前的事,像那浓厚的桂花香气,挟着微燥的风扑面而来。
她一口一口得喝着酒,喝到双眼迷离时这样问:“阿央,你觉不觉得,今年的月亮,特别的圆?”
“月亮很圆,阿…阿一也很好看。”
阿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看着她了。月光从他身后洒下来,让他的周身拢着一层薄薄的光。
他平常总是呆呆傻傻的模样,被欺负了也只是委屈得在角落里坐上一会。
从前有一回,他被一个客人欺负,阿一便拿着剑和那人打了起来,那人也是个狠角色,只差将客栈拆了,最后那人落败,阿一也伤得不轻,躺在床上半个月才能下地。
从那之后,他受了委屈就躲起来,再不愿让阿一瞧见了。
偶尔一两次被阿一撞见,她气的直骂他呆子。
再后来,谁要是欺负阿央,不出一个时辰,准会腹如刀绞,口吐白沫,两眼翻白,昏死过去,第二日方才醒来,还要被客栈老板娘将刀架在脖子上索要巨额的过夜费。
阿一呷了一口酒,便手托着脑袋仰靠在栏杆上,回想起以前种种。
“阿央,大漠这样无趣,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回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