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皇后的一记耳光引发的蝴蝶效应

郭皇后的一记耳光引发的蝴蝶效应

      几年前读欧阳修的《与高司谏书》，不解“前日范希文贬官后，与足下相见于安道家，足下诋诮希文为人”所言何事，因何贬官，贬到何处。于是翻看《宋史》相关内容，遂将此事连成一片，原来是郭皇后一记耳光引发的蝴蝶效应。

      话题还得从真宗说起。民间流传的“狸猫换太子”，京剧传统剧目《遇皇后》《打龙袍》都是说仁宗的事。真宗的刘皇后无子，便将当时的侍儿也就是死后才得封的李宸妃所生据为已有，这便是宋仁宗的身世。李宸妃死后，刘皇后本计划按一般宫人下葬，但丞相吕夷简建议她厚葬之，以免将来仁宗了解了真实情况后对刘氏家族不利。刘皇后经过一番思量最终采纳了吕夷简的建议。

      初，章献太后欲以宫人礼治丧于外，丞相吕夷简奏礼宜从厚。太后遽引帝起，有顷，独坐帘下，召夷简问曰:“一宫人死，相公云云，何欤? ”夷简曰:“臣待罪宰相，事无内外，无不当预。”太后怒曰:“相公欲离间吾母子耶! ”夷简从容对曰:“陛下不以刘氏为念，臣不敢言;尚念刘氏，是丧礼宜从厚。”太后悟，遽曰:“宫人，李宸妃也，且奈何? ”夷简乃请治用一品礼，殡洪福院。夷简又谓入内都知罗崇勋曰:“宸妃当以后服殓，用水银实棺，异时勿谓夷简未尝道及。”崇勋如其言。（《宋史列传第一》）

      刘皇后成了刘太后之后，在仁宗年幼时垂帘听政多年，这是宋朝历史上第一位、历史上第三位垂帘听政的太后，史家评论说她“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朝廷中亲信众多，连仁宗的郭皇后也是她亲选的。但仁宗有自己的审美标准，是不是因为长期受到母后的控制因而不喜欢她选的皇后，没有证据说明；但仁宗喜欢杨、尚两位美人，史书却是有记载的。

      刘太后死后，有人把仁宗身世告诉了他，他十分气愤地包围了刘氏族人的府邸，同时亲自去洪福院开棺看生母的仪容，因为是用水银保护，面色如生，这才没有追究刘氏族人。这也说明吕夷简对刘皇后还是很负责任的，他在皇太后垂帘期间为相，若不是皇太后的人怎么可能混下去。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皇帝不宠爱，加之太后已死，没人给郭皇后撑腰，两位受宠的美人经常在皇帝面前与皇后争执。皇室的女人与民间的女人大概没有什么本质差别吧，入选后宫之前不也就是民间的女子吗？所以进了宫，自然也有民间女人的秉性。常言说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在仁宗的后宫上演了，只一位男性观众，就是这三个女人都想得到他专宠的仁宗。有一次这两位美人当着皇帝的面让郭皇后下不来台，按说皇后掌管后宫，妃子是没有权利指责的。也许是挖苦吧，可是妃子挖苦皇后能说什么呢？史书没有记载，我揣摩大概与长相之类的“颜值”有关，你想，当着皇帝的面说你这位正妻颜值有亏，谁能受得了？没准儿还说你伺候皇上的功夫没我好呢。郭皇后十分生气，就对不敬的妃子动了手。一个巴掌打过去，本想打她一个耳光，不料仁宗皇帝从中间一挡，也算是英雄救美吧，郭皇后没打着尚美人，却把仁宗的脖子挠出了一道檩子。按说皇后的指甲是修得很圆润的，出手的时候是打耳光，用的是巴掌，怎么碰到了皇帝的脖子却变成了挠？从生活情境模拟，打耳光要满足一个条件：距离比较近，主要是小臂活动，打才响亮；而仁宗的突然加入，应该是把尚美人往后推了一下，自己恰好处于郭皇后胳膊抡圆了，也就是以整条胳膊为半径的圆周上某一点，于是一个巴掌没响，没有接触到尚美人的脸——平面，却落到了仁宗的脖子——圆柱体上，打耳光变成了挠，“啪”变成了一道檩子！本来就不喜欢你，你竟敢打我，我废了你！于是就召来宰相吕夷简商议废后之事。吕丞相极力主张废后，还以汉光武帝当年仅因皇后（也姓郭）对自己不敬就废了为例，添油加醋地说，何况皇后还打了皇帝！

      郭皇后这一巴掌打出去虽然没响，蝴蝶效应被激活。

      为何吕丞相这么恨郭皇后？这又得从刘太后说起。太后垂帘听政时朝庭中广有亲信，仁宗亲政后这些旧臣不太听话。太后死了，仁宗与丞相吕夷简商议要把太后的人都罢了。回到后宫就把这事喜形于色地告诉了郭皇后。既然不喜欢郭皇后干嘛还跟她说朝廷官员任留之事？被妈管了这么多年，妈死了，可以完全自己说了算了，年轻的皇帝或许头一次有了当家做主人的感觉，何况那时尚美人他们还没有入宫，估计与皇后还是比较亲密的。皇后说：“难道吕丞相不是太后的人吗？只不过善机变罢了！”从这一句看，郭皇后作为旁观者，对朝廷上下的状况是有清醒认识的。皇帝也觉得有道理，甚至有恍然大悟的感觉。我推测没准儿在很多事情上郭皇后都有自己的主见，有的比皇帝还高明，也或多或少引起了皇帝的不满。而后来之所以宠爱尚美人她们，因为她们只是凭着自己的“颜值”博得皇帝的宠爱，不会像皇后那样刺激皇帝，在她们那里得到的就是被伺候得很舒服。

      第二天上朝，一宣布罢贬名单，吕丞相万没料到自己也在其中。但他在内宫有眼线，后来了解到是郭皇后那句话让他罢了相，于是对皇后怀恨在心。这回皇上要废后，他便顺势点火，报了私仇。

      皇帝要废后，丞相又支持，大臣们也没有什么异议，郭皇后这一巴掌的蝴蝶效应也就不存在了，最坏的后果就是皇帝的家事，休了正妻而已。

      可是时为右司谏的范仲淹不干了，他带领一班人不仅找皇帝据理力争，还到丞相办公室辩论。但丞相拒而不见，还把这些反对废后的人全部贬谪外放了。范仲淹被贬这件事也有正直的官员据理力争，还被朝廷视为“朋党”。这时，与范仲淹毫无私交、时任集贤院校理的余靖，第一个挺身而出：“陛下自亲政以来，屡逐言事者，钳天下之口，恐非太平之政。请追改前命。”仁宗皇帝当即把余靖落职处分，贬监筠州酒税（后来他成为著名的谏官）。与范仲淹关系很好的尹洙时为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他上奏说：“范仲淹有素，臣与之义兼师友，则是范仲淹之党也。进仲淹以朋党被罪，臣不可免。”丞相吕夷简很生气，就把他校勘的职务给免了，让他掌书记，兼唐州酒税。比较奇葩的是，当时的谏官不肯为范仲淹说话，他不是谏官却挺身而出。挺身而出的结果不过是你的官我不做了。与此同时，与尹洙同为馆阁校勘的欧阳修作《与高司谏书》，斥责左司谏高若讷，说他对范仲淹事件不发一言主持公道，还诋毁范仲淹的人格，是“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欧阳修还叫号，你可以把我的这封书交上邀功，我求同贬，于是被贬为夷陵令。后来，范仲淹主政西北，邀请欧阳修也来西北。但欧阳修说：“当年为你抗争是出于公义而非私情；可同其退而不必同其进。”

      两京留守推官、馆阁校勘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称誉范、欧阳、尹、余为“四贤”，以高为“不肖”。此诗被人们纷纷传写贩卖，远近驰名。甚至契丹使者闻悉，也买了该诗写本，张贴于幽州馆。

      范仲淹曾上书请刘太后还政与仁宗，被太后外放出京。太后死后，被仁宗召回京师，任右司谏，与左司谏高若讷是同僚。很多人在刘太后垂帘时期十分巴结，死后却又积极揭发当时弊政。但是对待曾贬谪过自己的刘太后，他体现了公忠体国节操以及端正的人品。朝庭曾有一些人揭发太后主政时的弊政，仁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有这个想法。范仲淹对皇帝说：“太后毕竟辅政陛下多年，应掩其小过。”太后临死要求皇帝把奶妈李淑妃尊为太后，皇帝打算照办，范仲淹说：“这事要思量，总不能死个太后，马上又立个太后吧，不然让天下人觉得陛下一天也离不开母后。”这事才做罢。

      郭皇后的一个耳光打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但并非是一个耳光引起的废后之事。只是恰好赶上范仲淹反对废后，便被当作导火索了。

      范仲淹对太后垂帘时期的一些政事多有建议与批评，对宰相吕夷简的专权、用人惟亲颇为不满，作为贤臣，范仲淹反对的是弊政与佞臣，不是太后其人。包括此次外放后被仁宗召回，得天章阁待制的荣衔，权知开封知府，要搞的所谓“庆历新政”也是为了国家，可是触犯权臣的利益，表面上的一个耳光背后是巨大的既得利益链条。

      至于被欧阳修所痛骂的高若讷，此人还是一位孝子，因为母亲长期有病，他亲为调理，居然成了名医。他当时就是以上级的是非为是非，他的上级是丞相，丞相要做的事情必须支持，这种只为上级服务的为官之道，历朝历代都可以通吃。你欧阳修不是骂我吗，那你就遭贬，我作为既得利益者并不吃亏，因此范仲淹是不是正人君子对我高若讷不重要，上级说你有问题，你自然有问题。而吕夷简作为权臣，羽翼遍布朝廷上下，郭皇后的一句话触犯了他的利益，他也要寻找机会报复一下，关键是皇帝有了废后的年头，我不过是从了皇帝的意思而已。这样的权相能在太后垂帘与皇帝亲政时都得到信任，没有眼观六路、见风使舵的功夫，是难以稳坐钓鱼船的。不倒翁真是一种境界，不惟古代，历朝历代、各行各业都大有其人一，他们非常善于抓住当下对自己最有利的稻草。

      可悲的是那两位美人，郭皇后被废不久，她们也被废了，结果也很惨。也是，以色侍人总有色衰的时候，因为在后宫美人太多了，随时可能对你们几个玩腻了的美人产生审美疲劳，而换人几乎是没有成本的事情。

      其实与美人们的可悲相比，以才侍人的男人们难道没有江郎才尽的时候吗？因为有才之人的阵营也同样是盛大的，随时可以换人的。这时就要有奴性，你很有才，但必须先有奴性，你要忠于我，效忠我；你以为你有才，你又是为我好，我就一定待见你？想得美……

      郭皇后的一记未打响的耳光，是皇帝的家事，但是天下就是他家，引发朝廷内斗的蝴蝶效应，难道随着王朝的覆灭就停止了吗？

      这不仅让我想到了一位曾经的不倒翁的话：“做人有两种，一种叫逢场作戏，那样，很快就能成功；另一种，叫自然流露，也很容易倒霉，甚至毁掉……”

（本文草稿系在手机上书写，时在赴南非于迪拜机场转机候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