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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响的时候吕娜正在给脚趾涂指甲油。她光着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放在沙发上,下面垫着一张上个星期发的《少年作文导报》。她正在小心翼翼地从瓶子里沾了粉色的指甲油涂在小脚趾上——这是她最满意的一个脚趾——和它相比,其他的几只脚趾就像是上帝临时拼凑的产物,不是太大就是太短。电话铃响了好一阵,吕娜才把涂指甲用的小刷子放在报纸上,直起身体抓到放在沙发角落里的电话话筒。接电话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是上午十点,这是一个礼拜天。
“喂,你找谁?”
“是吕娜家吗?”
对面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嗯,我就是,你是谁?”
“哦……” 电话里传来男孩在思考的声音,他把这种思考用一个长时间的鼻音表达了出来。“我说一个谜语,你猜出来我就告诉你,要是猜不出来,你就不能问我是谁,怎么样?”
男孩的声音一本正经,是一个老道的谈判高手的模样。对这种恶作剧电话,吕娜很有耐心,她本人也曾经在搞卫生的时候潜入校长办公室冒充校长给某个学生的家里打电话。
“你说吧。” 她说。
“一只毛毛虫和另一只毛毛虫说了什么?” 男孩提高了声调,显得对这个谜语很有信心。
吕娜想了一会儿,她低下头,看到自己只涂了一半的指甲,她蹲下来,用另一只手拿起刷子继续在指甲上涂抹。
“猜不出来。” 她说。
电话里传来男孩的笑声。
“那现在该我问你了。”
“你问我什么?”
“你是叫吕娜吗?”
吕娜耸耸肩。“我第一句话就告诉你了。”
“哦,对,那你是初三二班的学生吗?”
吕娜停下来手里的刷子,“你怎么知道?你是朋朋吗?”
朋朋是吕娜姨妈家的八岁男孩,上次就是他打碎了吕娜心爱的招财猫储蓄罐。
“你不可以问我是谁,” 男孩在电话里认真地说,“你认识陈闯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是谁?”
“你一点都不遵守规则,” 男孩生气地说,“你认识他吗?”
“算是认识吧,初一和初二我们是同学,后来他留级了。”
“一天打三十个鸡蛋的电话,还说算是认识吧。”
“什么?你说什么打鸡蛋?”
吕娜光脚站的时间太长了,她把另一只脚也踩到沙发的报纸上,蹲在上面拿着话筒。
“你不知道电话和鸡蛋的关系吗?”
“不知道。”
“打电话每分钟是三毛钱,一斤鸡蛋是一块八,每个鸡蛋也是三毛钱,所以打一分钟电话就打碎了一个鸡蛋。接电话每分钟是一毛钱,接三分钟的电话就打碎了一个鸡蛋。你妈妈没和你讲过吗?”
“没有。”
“哦。” 男孩很失望地说。
“你怎么了?”
“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怎么了?”
“你可不可和陈闯打电话的时候少讲一点时间,我妈妈说上个月我们家的电话机打碎了两百二十四个鸡蛋,她打算去邮局把电话机给停用了。”
吕娜的一只脚踩在了指甲油刷子上,毛乎乎的感觉把她吓了一跳,她啊的叫了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电话线带着电话机掉了下来,电话断掉了。
她把电话机重新摆好。她的脚上沾满了粉红色的指甲油,她用毛巾蘸了水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指甲油擦掉。然后她回到沙发上,但再没有电话打过来。吕娜按下电话机的查询键,盯着屏幕上刚才打过来的电话号码,是个陌生的电话,不是她以前的同学、现在总是打电话来问她题目的陈闯家的号码。她把电话机下面压着的一本《一九九五年连城城镇居民电话号码索引簿》抽出来,用了半个小时找到了这个号码,索引簿上写着号码的主人叫李明。
吕娜想了想,按下了电话机的回拨键。
接电话的是个嗓音沙哑的男人。
“你好,” 吕娜说,“刚才是有个小孩在这里打电话吗?”
“小孩,没有。”
“没有一个小男孩打电话吗?”
“你说刚才吗?刚才没有,半个小时前荡荡来打过电话。”
“哦,他叫荡荡是吗?是您家孩子吗?”
“荡荡?不是,他经常在我这里打电话。”
“你那里是公用电话厅吗?”
“我这里是李明批发部。”
男人对于吕娜把自己当作一个公用电话厅的老板显得很气愤。
”荡荡现在还在吗?“
”他走了,这家伙,这次只拿了三个鸡蛋给我,打了五分钟电话。“
“他拿鸡蛋给你?”
“对,他每次来打电话都没有钱,就从家里偷鸡蛋给我。一分钟一个鸡蛋。他不敢在家里打电话。对了,你是婷婷吗?”
“婷婷?不是。”
“那小子每次都是给婷婷打电话,他告诉我要是婷婷打过来,就把打电话的时间记下来告诉他。之前婷婷是给他家打电话的,因为他哥总给一个女同学打电话,他母亲要把电话机给停掉。”
男人大笑着说:“这小子,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挂了电话后吕娜继续涂指甲油,赶在午饭前完成了这项创作。母亲进来询问她对午饭的意见时,她把脚抬得高高的,一边欣赏一边说想吃西红柿炒鸡蛋。
“家里没有鸡蛋了。” 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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