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厨子

野厨子（小小说）

耿丰年

赵四被“请”进岗楼，还没有打量一下这旧居现在变成何样，一条狼狗就扑了过来。它两只爪子搭在他的肩上，黄色的凶恶的双眼与他对视，身体还一耸一耸向他靠近，嘴一晃一晃地要和他亲吻。他脸色苍白，两眼木然望着这小城中人人皆知外号叫“野狼”的 洋狗。现在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要是有胆量，还可以数清它的胡须。他脸上流着汗，有些痒滋滋的。他想抬起胳膊挠一挠，哪知，“野狼”一只爪子仍扒在他的肩上，另一只爪子抓着他的脸，痒痒似乎没有了，可是有点疼痛，有些粘忽忽的东西在向外流。它一定是警告他：不准乱动。他也不敢再动了，再动，也许会像前几天进城的农民一样，他将不是现在的人了，而是一具不完整的尸体了。

他几乎用窒息了，斜眼望着在一边嘻嘻哈哈的日伪军，望着那个有着核桃脸的少佐小关三郎。他们一个个无动于衷，似乎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他心中暗暗骂着：狗日的，再拖下去要老子的命了。他绝望了，真想立即给“野狼”一拳，不再受这个洋罪。可是他忍住了。

“野狼”仍然怒视他。

他突然灵机一动，咧着嘴，装出笑脸，干巴巴地说：“太君，我的良民大大的。”

“野狼”真有灵性，心里真高兴。它也和少佐小关三郎一样，当上了太君，受到中国人尊敬。它两眼温和起来，伸出舌头竟然在他脸上轻轻舔了一下。随后，两只爪子在他的肩上跳了下来，恭敬摇着尾巴跑到了小关三郎身边。

小关三郎拍着它的头，打了一个响指，“野狼”尾巴摇得更欢了，然后温顺地坐在地上，注视着这陌生的中国人。

“你的赵四？” 小关三郎中国话非常熟练。说着，那只绿豆眼射向刚恢复正常的赵四。这一射好像一把尖刀，想剥开的赵四肚子，看一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赵四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说：“我是野厨子，不会做什么菜。”

“好，到厨房去吧。” 小关三郎一挥手，没有理睬对方的回答，转脸向岗楼走去。“野狼”紧紧跟在后边，寸步不离。

赵四呆望着小关三郎和“野狼”离开，用袖子擦了擦脸，汗与血已结在一起了。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是汗多还是血多了。

赵四是个野厨子，野厨子在苏北一带未有拜师学艺的厨师。在这个小城中，一般野厨子被人家看不起，同行更是另眼相看。赵四则不然，由于在南京、徐州、济南学了几个好菜，而很有名气，人们对他刮目相看。不过，因为没有正式拜师，仍被别人称为野厨子。小日本打来的那年，他开小饭店的地盘，被日本人盖了岗楼，也就是现在又走进的岗楼。现他孤身一人，靠给别人帮厨、打个零工勉强度日。

哪知，赵四名字传到了日军少佐小关三郎耳朵里，如果是别人知道了也就罢了，偏偏这个自称中国通的日本人是个美食家。他在中国吃了许多名菜，对各类名菜都佩服五体投地，还能讲出中国四大菜谱，而且讲得头头是道。现在听到小城中有一个名厨子，就派人联抓带推“请”来了。

赵四 恨透了这条叫“野狼”洋狗。开头几天，他发誓非要除掉这条恶狗。可后来思来想去，这日本大洋狗，如在日本，它的嘴有八丈长，也咬不着自己啊！他只能恨日本人侵略了中国，它才狗仗人势。

在大队部时间长了，赵四逐渐平静起来，对日本鬼子的仇恨似乎也忘却了。他经常给端上一些“蟹黄肉丝”、“滑鱼块” 、“炒糖莲子”之类名菜，吃得小关三郎很得意，经常竖起大拇指夸奖他一番。高兴时，还请赵四在宴席上喝几杯，向客人们介绍一下赵四。赵四在小关三郎身边已是离不开的人物了，甚至有人想巴结他，让他在小关三郎耳边美言几句。

在这个小城里，赵四很快变成家喻户晓的人物，哪家能够请赵四去做几个菜，主家就感到无尚光荣。平时，谁也请不去，只要小关三郎不在家时，才有可能请到他。他最拿手的菜还是“糖醋活鱼”，这道菜端到桌上时，鱼的嘴还是一张一合，令人叫绝。

说说赵四在岗楼里就混上半年了，那条咬他的“野狼”狗，对他友善起来。他还经常逗狗玩，把剩下的鱼、肉扔给它。他经常在睡觉前逗着“野狼”玩。他成了“野狼”的第二主人。

这天晚上，小关三郎喝得醉醺醺的，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睡得十分香甜。“野狼”摇着尾巴洋洋意来到了他的床边。它望着床上，听到呼噜更响了，就伸出爪子抓小关三郎的被子。小关三郎迷迷糊糊又裹紧了被子。“野狼”又嘴拉开他的被子，爪子抓着小关三郎那多毛的胸脯。小关三郎一下惊醒，猛得坐了起来，拿起东洋刀，向“野狼”砍下去。“野狼”正在玩的开心，突然被洋刀砍到了头部，一下子被激怒了，什么主人不主人就遗忘了。它跳了去来向小关三郎扑去，对拿着刀的手就咬。小关三郎疼得大叫，又抓刀向“野狼”砍去。

卫兵听见屋内搏斗声，急忙冲了过来。本来想抓住刺客，救出小关三郎，可进屋一看是一人一狗在大战，不由惊呆了。他们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一向受小关三郎宠爱的洋狗怎么会咬起主人来。这人狗大战，还不好上去帮忙。拉架拉不开，被刀砍着，被狗咬着，都会丢掉性命。何况，谁也不敢动真格的，如果砍死砍伤“野狼”，主人醒过来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一场混战结束了，“野狼”被砍到在地上。小关三郎举起血淋淋的洋刀，狂喊着：“我胜利了。”随后，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后虽然经过多方抢救，可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