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进医院,因为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总是让我想起腐朽和衰败。
但既身为肉身,吃五谷杂粮,难免受到风吹日晒,淫邪入侵,身体有点大病小灾也实属正常。生了病,看医生,有些病小诊所就给你治好了,但有些病非得进医院不可。即使不是自己得病,你的亲人朋友生了病,住了院,你也要去医院看一看。总之,一个人既然活着,就很难避开医院。
生活就是这样,你所讨厌的,不一定能避得掉。既然避不掉,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上个周末,风和日丽,柳条吐嫩绿,大地迎春归。这么好的一个日子,不去踏青不去爬山不去约会,真是浪费了。
但有人非得拉着我去医院。去干嘛?去看病。
我说我没病呀。
你有病,你看你头皮屑那么多,你看你脖子,还有背部那一团黑。
我说,头皮屑多那是因为春天干燥,至于脖子下有些黑,那是我妈生我的时候没有给我洗干净,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不行,看看医生才踏实。
好吧,那就去吧。
在网上预约了一家什么皮肤病医院,后来我一直怀疑是莆田系的一家医院。
挂号,上二楼,等着被叫号。
二楼有一面墙,上面有各位医生的简介。我特意看了一下将要给我看病的医生,某著名大学医学院博士。
我想,这水平应该不低。
不一会儿,到我了。
我进去,坐下。
那医学博士戴着一幅厚厚的眼镜,脸色微红,有肉,略带哀怨的问我怎么了。
我说有头皮屑,脖子下面和背部有些黑。
那把衣服脱下来看看。
我脱掉外套,再脱掉薄毛衣,脱短袖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毕竟就这一件了。羞涩如我,哪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裸露上身。
脱。
好吧,我咬咬牙脱了,把背转过去。给那医学博士还有他的女实习生看。
他看了一会,也没说出啥来,问我痒吗。
我说不怎么痒。
不痒怎么抓出这么多血痕。
哦,我闲来无事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抓,或者是晚上做梦的时候挠的。
医学博士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有点像过敏,你有医保吗?
有。
那去查下过敏源,能接受吗?
这下我就非常奇怪了,查不查过敏源不是您说了算吗?还有,为嘛问我有没有医保。
我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回去,重新坐下。
医学博士娴熟的在我的病历本上写上症状及诊断结果,可我看了半天,没一个字认得。同时,打印出几条单子,让我去缴费然后去检查。
我接过单子,看到让我查过敏源,验血,头部真菌检查。
查个过敏源七八百,这时我理解他问我有没有医保的意思了。
只要出来两个单子就过来找我,医学博士叮嘱我。
有人对猫狗过敏,有人对花粉过敏,有人对粉尘过敏……但我从小在泥土地里长大,也没觉得对什么过敏呢。如果真要说对什么过敏的话,那就是酒精了。因为我只要喝一点酒,就会脸色绯红,脖子以下也是红红的,还会感觉到痒痒的。幸运的是,我对酒不上瘾,酒量又不行,所以,这点过敏对我的生活几无影响。
但医生让去查,那就乖乖的去查吧,万一真查出来我不知道的过敏源呢。
我交完费,去抽血。
我把瘦瘦的胳膊小心翼翼的伸过去,为何要如此小心呢?因为我一来知道有人即将要把一根针插进我的血管,想到这里就有些紧张;二来我怕碰到护士的胸部,因为我发现我把胳膊伸过去,虽然是攥着拳头,但有时也会无意间碰到对方的胸部。要是对方是个男的还好,但大多数抽血的都是小护士,这样一来,我就更紧张了。
但我发现人家都不以为意,还会让我放松,有时为了给我扎止血带,还会往前探下身子,若是对方的胸碰到了我的手,我立即像触电似的。但护士们都淡定的很,管你紧不紧张,两大管血就被抽出了。
抽完血,我去查那个什么真菌。
我把单子递过去,那年轻的女护士看了半天,愣是没认出写的啥。
她把单子还给我,让我去找主治医师问个清楚。
我屁颠屁颠的回去问了,医学博士告诉我,是头部。
也对,我是看头皮屑,又不是牛皮癣,不是头部难道是屁股,我真为我的智商捉急。
女护士让我坐下,点着了酒精灯,对,就是我念中学时常见的那种酒精灯,这对我们学化学的学生来讲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然后她拿着一把镊子般的工具在火上烤了烤,像是在消毒。
低头,哪个部位。我指了指后脑勺。
护士小姐像给我捉虱子似的把弄着我的头发,费了半天劲,终于取下来一些头皮屑。让我出去等结果。
于是我出去,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结果。
君问我知道血型吗?我说不知道,那就去查下吧。
说的也是,这都快活了三十年了,从小到大,不知被抽过多少次血,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血型。
每次填一些表格的时候都是瞎写,这次是A,下次是B,心血来潮的时候写个O。
我回去找医学博士请他给我开了一项查血型的单子。
护士告诉我,过敏源结果要下午四点才能出来,其他的十几分钟就可以拿到结果。
我说好。
可是,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眼看一个小时都要过去了。我的结果怎么还没出来。
我去问护士,护士说血液检查报告单已经出来了,自己去自助机打印,可我去了好多次了,就是没有啊。再三经过验证,他们自己打了一份给我。
头部真菌的检查报告,护士说打印机坏了,让我等等。
等啊等,就是等不来呀,为啥在我之后的那位姑娘的结果都出来了。
终于,除了过敏源的结果没出来,我的手里集齐了三张报告单。
我逐个看过去,血液检查,没有一项超标的。这结果是理所当然的。我不抽烟,不酗酒,不熬夜,不睡懒觉,一日三餐按时吃饭,排泄正常,生活规律,定期运动,无任何不良嗜好,我的血怎么会有问题呢?
血型A,天呢,真是有种莫名的兴奋呢,这感觉有点像活了几十年终于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是谁那样的兴奋。
我忽然想起高中生物上学过的杂合子纯合子的知识了,我回头去找给我验血型的护士小姐。
那个您好,请问一下我的血型是纯合子还是杂合子呢?
护士小姐懵了一下,我们这只确定血型。
好吧,好吧,也就花了几块钱,要是还能检出基因的组合,那我也是太过天真啦。
至于真菌感染,化验单显示见到真菌孢子。妈呀,难道真是真菌感染呀,我赶紧过去找医学博士。
博士接过单子,看了一下我的血型,A型。嘴角扬了一下,说这个血型还真是少见啊。
啥?我没听错吧,A型还少见?我不和您争执,您是医学博士,您是权威。
接着博士看血液化验单,说都没问题。是呀,我自己也看着都没问题呀。
最后看真菌感染化验单,说是有些真菌感染。那这样吧,等下午过敏源检查报告出来,一起给你开药吧。医学博士说道。
我点点头,道谢后离开了。
走出医院,神清气爽,一股春风拂过我的脸庞,极尽温柔。真是春风吹,春水皱,春风十里不如你呀。
下午四点,返回医院取过敏源化验单。
我拿到手,仔细看了一下,所有的数值均远远小于界定过敏的下限值。
我去找医学博士。
医学博士和他的女实习生还在,下午看病的人明显比上午少多了。
我把单子递过去,博士扫了一眼,说没有明显的过敏源,但是呢,有几项要注意。
他拿着笔在单子上画圈,这个以后呢,少接触猫呀狗呀,少吃牛羊肉……画了好几个圈,但我看着被圈的检测数值都很低呀,为啥画这个不画那个呢?
我以后还想养拉布拉多呢,我喜欢吃牛羊肉呀,这以后可怎么办?
我随口说了一句,我是搞化学的,会不会有些化学试剂是过敏源呢?博士说也不好说,要是你想查一下,我们也可以给你做。
说着拿给我一张专门查化学物质的单子,我一看上面密密麻麻,我说不用了吧。
我觉得自己对化学试剂过敏的可能性太低了,每年的职业病体检也没查出来啥呀,再说,要是过敏的话,这化学行业我早就不能待了。
那这样吧,我给你开点药,拿些药膏抹抹,洗洗头,问题不大。
我说洗头那玩意会不会产生依赖呢。
博士略一思考,那这样吧,反正你也有医保,我同时给你开点中药, 拿回去洗洗。这个中药呢,既可以洗头,也可以擦背。
啥?这是什么中药,有这么强大的功能,既可以去头皮屑,还可以治疗皮肤病。
不过我一想,人家可是医学博士,听他的应该没错。
我就乖乖的去取药。
拿完西药去拿中药,我刚把单子递上去,人家就随手丢给我七八袋已经煎好的药液。我一摸,还热乎乎的。
我的天,这效率也真是太高了吧。
我还以为他要先按医生开的方子抓药,再煎药,可没想到,那边医生单子一开,这边药都弄好了。
这点医院做的真不错,效率高,可比我们有些部门效率高多了。
我提着一袋子药,终于走出了医院。竟有些莫名的兴奋。虽然我认为我的这些毛病根不不需要进医院看,有些药也根本没必要买。但是我最大的收获就是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血型,这一成果令我激动万分。
说起我脖子附近的黑色区域,我一直认为那是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没有给我洗干净的缘故。
证据有以下两点:
第一,我后天无论怎么洗澡都洗不干净,拿着澡巾搓呀搓,搓的皮肤血痕都要出来了,还是搓不掉。这证明并非是我不爱干净。
第二,在我小时候,我妈真不经常给我洗澡。我记得读小学时,有一次下课去厕所,无意瞥了一眼同学的小鸡鸡,人家那白白嫩嫩的,而我的呢,黢黑黢黑的,都能搓下泥来。这个无意的发现,对我造成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只要有人站在我的旁边,我都撒不出尿来。这样一个心理障碍,我多年以后才克服掉。
基于以上两点,我敢打包票,我脖子下的那一片黑,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我对此耿耿于怀了很久,不过后来就释然了。无论这个皮囊如何,只要里面的血是干净的,骨头是强健的,脏腑是充满活力的,各组织之间配合良好,各器官之间互动默契,我就很满足了。
我走在街上,想起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写的一段话: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是的,我也觉得我会一直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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