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

我爸年轻的那会儿，就是周边五六个邻村中比较有名的人物。早些年听我妈说，她和我爸相亲的时候，我外婆特中意，说看我爸面相就是个特聪明有出息的人。于是我妈跟我爸开始了命中注定你是风儿我是沙的追逐。在他们眼里，日子就是朝朝暮暮，平淡又吵吵闹闹。

我爸是一名兽医，也是村里的一名会计。那打算盘的手指遛的如现代人弹钢琴一样行云流水，明细账本上的进出帐更是拎的一板一眼一清二白。听我妈说，村里头对帐，但凡少了我爸几乎没有人整的明白。我常想，倘我爸放在现在，绝对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理科生。就拿他现在来说，75岁还在做点小买卖，一年挣个四五万，中途收过假钱，却从未有糊涂的错过钱给别人。可惜了，我家五兄妹没有一个智商是随我爸的，读书时个个都是数学的天敌，遇见X+Y，脑子更是直接变成榆木疙瘩。明明都是亲爸生的呀。

在七八十年代，我家应该算得上是中上户人家吧。那个年代，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养几头猪和几十只鸡鸭，邻近的几个村但凡是猪病了，都是喊我爸上门去医，鸡鸭鹅患个感冒咳嗽精神不振的也是来我家买药。所以不管是村里的老弱还是妇孺无一不知晓我爸大名的。在我的记忆里，我爸除去每个星期三要去县兽医站开例会外，平均下来每天都要医到十几二十头猪，反正骑个载重二八自行车出诊一天回来，兜里的分角块加起来是蛮可观的。

我爸除了会给猪看病外，还有一门给公鸡结扎的绝活，只要是出生在乡下的人应该都知道，但凡从冬季和初春孵出来的公鸡仔，大概养到半年个左右就会开啼，倘不想留它做种鸡的话必定就要在开啼前后做绝育手术。所以在每年的夏天，我爸的业务会更繁忙一些收入也会较多一点。夏天的每个早晨，我家里总有络绎不绝的村民提个鸡笼，里面装着数量不等的公鸡让我爸帮做绝育手术，（给鸡绝育，我们的方言叫“线鸡”）。我爸每天从早上6点起，一直要忙到上午8至9点，一只鸡的绝育时间大概二至三分钟左右，收费二毛，一早上下来可以挣个十几块。

只是随着时代的慢慢变迁，早在二三十年前，家养的猪和鸡就逐渐少了。村民奔小康的奔小康，外出打工的打工，不再作兴在家里养六畜兴旺了。已然从九十年代中旬到现在不管是养猪还是养鸡鸭都已达成群养的规模化，从饲养技术和发病治疗都有着更好更专业的兽医，所以我爸这个乡村兽医也就黯然失色的慢慢淘汰了。后来自己也跟风加入了小打小闹的群养殖模式兜兜转转。

别看我爸长的不玉树临风，却生的不怒而威。记忆中我们姐妹但凡谁犯了错抑或是犯了懒惰癌，我爸只要抛个凌厉的眼神过来，我们一个个准吓得禁若寒蝉该干嘛乖乖干嘛去，但几乎从不打我们。他总是教我们，人不怕犯错，身上痒痒的地方趁早蹭了，心里各种皱褶都趁早熨平了，早经历早勉疫。而我妈就不同了，特会打人，哪怕是我小时候四五岁时白天玩疯了晚上尿个床都能挨上一顿揍。我妈有洁癖，既使弄脏了衣服或是在房间捣蛋了，对我们除了揍还是揍。从小揍到大，越揍越皮越揍越顶嘴。最后准能把我妈气到说，你们不要欺善怕恶，等你老子回来了，有本事就不要认怂。

记忆里，我爸唯一揍我的一次是，上初中时，课间我偷看小说，那时候我是个琼瑶粉，看她的小说比读书不知用功多少倍，简直无法计量。然后终于有一次在上英语课时，我把小说叠到英语书上假装是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时很不幸被老师发现了，小说当场被缴收了，整个人还被骂的含羞草似的抬不起头来。第二天，我果断逃学了，不，是辍学了。我窝在床上九点钟还迟迟不肯去学校，那会儿我爸还以为我是发烧病了，用手摸摸我的额头，体温正常。问我干嘛不去上课，我用被子捂着头，身子早已经吓得发抖但就是倔犟的不作声。任我爸怎么憋着一股怒气问原因，我就是不肯道出原委也不肯起床。那一刻，我爸火冒三丈了，转身出了房间去屋后的菜园子里折了二根柳条儿，折回房间把被子一揭，对着我的小身板就是一通狠抽。边抽边痛彻心扉道，你不说是吧，今儿个老子就抽死你个元宝，你到底去不去上课……那唯一的一次被我爸打，pp上的伤痕纵横交错，时至今日我都深铭肺腑。

纵使我那次的叛逆，我爸也没把我拉入他内心的黑名单。按现在来说，估计我真的就是我爸前世的小情人。我一共五兄妹，我妈是先生了三个女儿才怀上了一个望眼欲穿盼来的儿子。记忆中我妈告诉我，我三个姐姐相继来到人间后，可急坏了我的外婆。为了让我妈生个儿子，各种迷信为我妈奔走，据我妈说，有一次为了把求得的生子土方给我妈送来差点溺河里归西了。许是天下父母心 ，天可怜见，我妈第四胎终于生了个儿子。

然后我外婆除了乐呵还是乐呵，服侍我妈月子时，又语重心长的对我妈说：崽呀，你现在转胎了，赶紧打铁趁热的再怀一个，没准肯定还会生个男孩。至于我妈呢，估计是也想再生个儿子和我那哥做502哥俩好吧。我哥还未满周岁，我妈又成功怀第五胎了。早前的人没啥娱乐，估计到了晚上就是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怀孕那点事儿特容易。可未料天公不作美，人的欲望是美好的，然事实是残酷的，十月怀胎后，生下来的居然又是一个不带把不招人待见的女娃儿，也就是我。

听我妈说，我出生的那天我外婆急赶慢赶赶到我家里，对着我妈就是一通不顾及人感受的囔囔道：怎么又生了一个逼，这怎么养的活呀，送人吧。（我那会儿如果生下来就能开口说话的话，准会对着我外婆吼回去，咋嘀，生男孩就能养活，生女儿就不是人了？把我送人算啥，有本事把我塞回我妈肚里呀。）

嘿，终于又轮到我爸上场了。我爸听到外婆说要把我送人，很是一家之主霸气的与我外婆抗衡道：不送。两个字掷地有声。干嘛，前面三个都没送，偏偏送老末，你让她长大了咋想。这么大一家子人一人省一口也可以把她养大成人。真送人了被虐待了你说让孩子找谁哭去。（哎哟喂，果然是我的前世情人英明V5，等我长大了一定掏心掏肺的报答你不送人之恩）。听我妈说，反正在把我送人这件事上，我爸和我外婆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我爸说了算，所以最后的最后我终究没机会做别人家的养女。

人生无常，我爸近后半生家道中落，我妈和我哥相继去极乐世界过活了。娘家，一下子变得破败不堪如一盘散沙。我比三个姐姐更甚的倾尽自己的能力去付出和奔走。呵，心酸的事就不说了，说多了飞流直下都是泪。时至现在，我三个姐还时常聊起，还好老爸当年力挽狂澜，没有把你送人。不然……

我不是儿子，我没有肌肉，我不能替我爸挡拳头，但我会用别的方式保障他，比如等等等等……一是因为我闲，二，也不是因为我闲。

再过6天就是我爸75岁的生日了。在心中划下一大片原野守护住你的阳光 ，老爸，生日快乐！余生的日子，愿你的身体如山河无恙、萱草长春；每天笑的如照片里一样阳春白雪、天朗气清。

就这样吧，大姐说6天后，咱姐妹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