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

作者: 那个方向99 | 来源:发表于2024-06-02 12:02 被阅读0次

    _谨以此文献给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再回首  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  荆棘密布

    再回首  恍然如梦

    再回首    我心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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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的定格在了四十六岁。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四字头不过是人生的青年罢了,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太多的美好与未知等着我们去经历去享受。然而意外却比明天早了一步,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最后的思绪

    疼痛已漫延至了全身,大脑却异常清醒,我一直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里,疼醒了就喊医生给我开安眠药,除了让自己沉睡我别无选择。要知道我与这顽固不化的癌细胞对抗了十八年,我英勇奋战一路斩荆披棘,遗憾的是最终没能逃过它强大的杀伤力,尽管不服。

    它起初不过像一粒种子在我的胸部萌芽,彼时年轻气盛的我无视了它的存在,当我感到身体严重不适时去医院检查才知为时已晚,从此并与医院结下了缘。各种化疗放疗中医西医偏方,手术做了一次又一次,头发掉了又长长了又掉,每一根毛细血管里都充斥着药水的味道,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这样的日子我可是熬了十多年啊,我一次次忍刀挨痛要打败它,可它却反反复复侵蚀着我的身体不肯离去,从胸部跑到了肝上。我已是体无完肤了,乳房被切,子宫被摘,胳膊不能动弹,手变形,腹水抽不干净,尽管如此我仍咬紧着牙关与它一搏到底,因为我想要健康,我想要活着。

    不知道这可恶的癌细胞为何会选择上我的身,是觉得我的命还不够苦吗?从小与母亲和弟弟们一起饱受父亲的家暴,挨骂是家常便饭,被扇过耳光被揪过头发,所谓的尊严所谓的面子,被践踏得一丝不挂。在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日子里长大,待到成年后便逃离了那个樊笼似的家。

    尔后所遇良人,同村的好友,现在的男人老贺,他的深情凛然豪气丈义将我俘虏,从此便一路相随一生所系。没有父母亲人的祝福,没有大红喜字挂帐头,没有锣鼓喧天八抬大轿,没有彩礼嫁妆交杯酒,我跟着老贺进了他的家门成了他的人。

    我并不知道自己逃出了狼窝又掉进了虎穴。婆婆的脸上写满了对我的鄙视和不屑,公公是个老实人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婆婆对我是百般嫌弃处处为难,常常就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指桑骂槐,骂我不要脸下贱,缠上了他的儿子。我的容忍退让和善良在她面前一文不值,只会让她得寸进尺,在一次次的妥协委屈之后,我也泼妇似的与她对抗起来,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老贺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同时也是个孝子。他平息完我的怒火又去安慰他的老母亲,时间久了,他也烦了,任由我们斗智斗勇从动嘴发展到动手。儿子出生后才稍作收敛,但仍然与我是水火不相容的。

    直到儿子八岁,我们经熟人介绍离开老家去到南方的都市珠海,开始了新的生活。于我绝对是新生活的开始,同一屋檐下低了这些年的头终于可以抬起来了。老贺与几个同乡一起跑着出租,彼时滴滴车还未出世,港澳通行证刚刚兴起,处在与赌城澳门交界的拱北,每天进出澳门的人络绎不绝,出租车的生意可畏是风生水起蒸蒸日上。不久老贺便自己承包了两部出租车,有钱大家一起赚,他们又介绍来了几个老乡朋友,我除了接送儿子上学外,专职给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买菜做饭。

    期间在与老乡们的聚餐派对中结识了三个姐妹,纤瘦干练的大姐,妖艳多姿的二姐,红颜薄命的幺妹,我排在第三。四个人常常约在一起逛街打牌洗脸按摩,一起家长里短无所不聊,大姐说不完的婆媳关系,二姐笑破肚皮的各种暧昧,幺妹的遇人不淑,每个人都演绎着不同的角色,享受着生活的万种风情也感受着生活的万般艰辛。

    不得不说在珠海的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为开怀的日子。可惜美好的东西总是稍纵即逝,当身体出现异样,当检查结果摆在眼前时,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黑暗了。将儿子转学回了老家,老贺带着我踏遍了全国各地大医院的门槛,并发誓倾家荡产也要冶好我的病。看着身边人如此上心,我突然没那么惶恐焦虑了,并坚信人定胜天。

    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检查冶疗,身体和家底一起日渐亏空。经过多次化疗之后,癌细胞得以控制,但不排除随时复发的可能,必须一直服药控制定期检查。老贺坚持要用进口的药,一盒来曲唑片就上千块,他让我别心疼钱,要心疼自己的身体,其实我更心疼眼前这个没日没夜为我奔波的人。

    儿子升初中了,我的病情也得以好转,出租车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我们便一起回到了老家。一方面是想回去照看孩子然后办个低保,因为要隔三差五的上医院做各种检查,多少可以报销一些。另一方面老贺也不想拖着他那肥硕的身躯一天到晚蜷在出租车里了,时下新农村开始了四道八达的修路,他便和几个朋友一起承包了一些修路的工程。老贺是个颇具生意头脑的人,只可惜被我拖了后腿,不然我们完全可以过上被别人羡慕的小康生活。

    我在中学附近租了房,说是照顾儿子其实是他在照顾我,儿子长高了许多也懂事了,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他更像个男子汉了,对我嘘寒问暖的。学习也自觉成绩优异根本不用我操心,每天给他做做饭,到后面的水库边散散步,如果不是这病揪着我的心,小日子也是悠然自得的。

    医疗点从珠海的广州医科大转到了武汉的同济,每家大医院里都是人满为患,都是五湖四海的人来寻求健康的,谁让上帝制造人类的同时也制造了那么多的病痛呢。肿瘤科的走廊上也躺满了病人,有老人也有孩子,都如我一样面色憔悴眼神黯然。好不容易等来了主治医生,看完病历后开了一些检查单,抽血B超穿刺已是家常便饭,对于疼痛似乎早已麻木。每次的武汉行还得感谢在此居住的小平表姐,让我有个落脚之地,各种关怀更是不在话下。

    日子在浑浑噩噩中一天天过去,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药没断过,检查隔三差五。老贺忙于赚钱,陪我的时间逐渐减少,每次去武汉检查几乎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坐往返的列车,拿厚厚的一扎钱去窗口交费,站在肿瘤科门口等医生,咬紧牙做胸部穿刺,忍着血管变细打不进针的疼痛挂点滴,然后一个人去医院附近的中山公园遛达等结果。路上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又有谁会注意到我这个身患绝症之人的失落与悲哀。

    儿子上了县城的高中,我们又把根据地搬到了县城。高二时原本品学兼优的儿子接触到了不良少年,在一次打架闹事中身负重伤,于我又是致命一击,他可是我生命唯一的延续,如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是没法存活的。庆幸没有伤及要害,经抢救苏醒了过来,年轻力壮身体也很快得以恢复。只是在他身上和心上都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学习大不如从前,凑合着考了个大学。

    儿子上大学了,老贺的工程越做越大,手头上有了些积蓄,便在县城买了套三居室。一来方便他落脚,不至于每天顶着夜色往老家赶,二来老家的房子在公婆相继去世后年久失修也破旧不堪。住在县城有诸多方便,也有诸多不适,每天去跳广场舞,去逛街去购物,专挑好的贵的,来填补内心的虚荣和悲凉。癌细胞依旧在身体里反反复复,内分泌控制不下来,在医生的建议下摘除了子宫,尔后左边的整条胳膊也已然麻木,手已变得弯曲无力,去武汉的次数又频繁了起来。

    依旧是一个人的独来独往独自承受身体和心灵的痛楚,老贺拼命在物质上满足着我,用以弥补他内心的亏欠。怕我在县城住着无聊无趣,便将老屋做了番修整,添置了该添置的东西,并且如我所愿地筑了个小院。我在小院一边种满了花花草草,一边栽满各种蔬菜,周边住的老贺的几个舅舅舅妈,闲时就跑来小院与我聊天,帮我种菜浇水,给我送自己种的新鲜瓜果,自己捕的小鱼小虾,老屋比起县城要热闹温情得多。

    我很享受当下的生活,可惜上天要迫不及待地将这美好收走,癌细胞已扩散到了身体的其他部位。彼时儿子已大学毕业工作了两三年,会常常回家来看我,坐在沙发上给我按摩胳膊,笑着称我为丑娘。

    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是母亲在县城鞍前马后地侍候着我,转氨酶一直不正常,天天到诊所打针,面色日渐泛黄腹部胀大。新年将至,我却没能逾越那个寒冬,疼痛,昏迷,被送往武汉,抽腹水,下病危通知,医生也回天乏术,被迫拉回县城的人民医院延挨度日。

    二、母亲的气息

    感觉得到病房里有些嘈杂,我知道是我的亲人和朋友们来看我了。好想睁开眼再看看他们,却怎么也睁不开,身体已不受我控制了,依然处在昏昏入睡的状态,只有昏睡才能缓解疼痛,才能让我舒服一点。我知道母亲和儿子还守在床边,母亲的气息温暖着我也让我惭愧难当,她鞍前马后地服侍了我一个多月,结果我还是让她失望了。

    此刻这位已年过七旬的老太太,该是怎样的焦虑与疲惫。她十月怀胎用命换来的宝贝女儿,她遭受着丈夫的家暴小心呵护的宝贝女儿,即将要离她远去了,她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命运于她为何这般残忍。

    母亲一辈子懦弱迂腐却和蔼善良,她是个苦命的人也是个坚强的人。作为李家三小姐的她,曾被外公外婆宠爱倍加,嫁给父亲是她最大的错,可当时封建思想的束缚让她只能选择将就,于是就这样将就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父亲生得高大魁梧英俊帅气,当过兵,做过老师,母亲大抵是被这些虚空的表象所吸引,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他。有了我和两个弟弟之后父亲的鄙性日渐暴露,只要一丁点不顺他的意,就对母亲和我们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

    两个弟弟在他的种种压迫之下变得更加判逆,三天两头打架闹事,害苦了母亲,踏过无数次派出所的门槛,恬着脸四处借钱赎人。父亲却事不关己,每天赶着他的马车走村串乡卖卖货,然后在麻将桌上挥霍一空。所谓的养家糊口于他不过是空话,农忙时我们姐弟仨活干得少了慢了都会招来他劈头盖脸的谩骂,上学时多要点零花钱也是奢望,他生了我们也养了我们却没爱过我们。

    我不知道母亲这辈子是如何与父亲一路走来的,上中学时我因为拿了他装米汤的盆子来洗脸,被他骂浪费泼了我一身的水。成年后在邻居家看电视被他怀疑谈恋爱,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拉回了家。从小到大我都恨他,恨有这样狠心肠的爸爸。大弟因为他过早混入社会,并因哥们义气杀人致死逃窜了几十年后又被判刑入监。小弟因为他做了上门女婿,尔后与他见一次吵一次。

    在我们三个孩子都有了各自的归宿之后,母亲又随着父亲辗转漂泊,在多家养猪场打工挣钱N多年。直到七旬古来稀,大弟被抓,我的病复发,他们两老才步屡蹒跚地回到了老家,靠几亩薄田养鸡喂鸭来维持生计。老贺逢年过节都会给老头子买烟买酒给母亲塞钱,两老的衣服和水果零食我也承包了,以往对父亲的恨对母亲的怜悯都已被时间沉淀,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尽尽微薄的孝心。

    我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母亲端来各种汤水和流食和着她的眼泪一勺勺的喂我,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乞求我多吃点快好起来。我迷糊的眼里看到了她被染黑的头发里又钻出了根根的银丝,眼睑浮肿神情恍惚,我用微弱的声音跟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三、永别了我的亲人

    我不能清醒,一清醒就会被疼痛折磨,肚子还是大得像身怀六甲。这让我想到了平表妹,她正在遥远的北京城里怀揣着两个宝宝,那可是稀罕的双胞胎啊,她梦寐以求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

    在进医院之前,每天都会跟她微信闲聊,她向我吐槽妹夫的种种坏毛病,跟我讲求子过程中的种种不易,每天步行运动注意饮食,她坚持了也成功了。我也向她吐槽她的姑妈是怎样的不会搭配菜,她的姐夫身上数不清的坏毛病,我们有说有笑一聊就是半天。她还拍了大肚子照片给我看,我说我的肚子也很大,调侃她肚子里装的宝宝,我肚子里装的坏水。说好等宝宝们出生后回老家来,我帮她带。她并不知道此刻的我已是危在旦夕了,我也不曾想那是我们最后的约定,而我要失信了。

    在我生命最后的一周里,两个表姐也从繁忙中抽身大老远来看了我,顺平姐紧握着我的手泣不成声,我依旧是半昏睡状态,身不由己而大脑却异常清醒。我真舍不得她们啊!我好想好好活着啊!跟她们一起叙旧事话家常一起去旅游看世界,一起买好看的衣服一起做个优雅的老太太,可惜没机会了。她们塞了厚厚的一沓钱在我枕头下面然后含着泪不舍地转身离去。

    我知道那些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七大姑八大姨们也都陆续来医院看过我,看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我,看拖了十几年仍逃不脱宿命的我。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感叹这些年我的坚持与不易,继而怜惜我命薄如纸,无福消受如今的好日子。

    一周后,我从县城医院回到了老家,然后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我的身体与癌细胞一起永远地灭亡了。永别了,我的父母亲人,我的老贺和儿子,我的兄弟姐妹们,此生有幸与你们共度至此,来世再做你们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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