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最软的地方

                      心底最软的地方

        借着参加堂姐孩子的婚礼，我踏上了久别二十多年的回乡路。一路上，我和妹妹总不时地向车窗外张望，是想追寻儿时熟悉的情景，是在审视家乡的巨大变化，还是要把时间的年轮慢慢衔接······我自己也说不清。偶尔就看到的景物向弟弟问长问短，激起共鸣后，爸爸总会简短的总结一番，引得我们姐弟哈哈哈大笑，笑声中搀和着幸福，搀和着思念，搀和着期待。快乐也由此在宽敞的车体内凝团，在寒冷的冬日里蔓延，在飞驰的道路上撒欢，在渐近的魂牵梦绕小山村滋生……

        在亲人的热情相拥谈笑中，我们来到了堂姐家，北方的寒冷丝毫没能挡住亲人们亲切期盼的眼神、嘘寒问暖的话语，坐在热乎乎的炕上，无限团聚的温暖袭涌而来。

        简短的问候，我迫不及待地起身，示意妹妹先去看看爷爷，其实借亲人的婚事来看爷爷才是我们心底初衷。也许弟弟年前已来看望过，也许怕看到难受的场面，他没有随从我们前往， 我们和爸爸一起去爷爷的坟地，脚步里携着期盼、携着沉重、携着遗憾、更多的是携着想念，谁都不想触及彼此心底柔软的地方，路上，我尽量捡着轻松的话题和爸爸妹妹交谈，脸上虽凝结着麻木的笑容，心底却隐隐作痛。近了，更近了，爷爷的坟墓依稀可见，在寒风瑟瑟的冬日里，在光秃秃的田地间，显得那么冷清，那么孤独，我的眼泪一直在眼里打转，我们再也不说一句话，默默地走着，我知道，此时，即便简短的话语也会打开我们泪水的闸门，来到爷爷坟前，我故作镇定的问爸爸带火机没有，在爸爸帮我们把纸钱点燃后，我和妹妹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不想控制，我要把这二十多年来对他深深地想念告诉他，“子欲孝亲不待”，我责怪他为什么走得那么早，不给我们机会好好孝顺他，留下的思念和遗憾纠结我们姐弟二十多年，好没福气的爷爷。

        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人常常在不请示父母的情况下，偷偷把家里的东西向爷爷家搬运，妹妹现在坦言她曾拿过家里鸡蛋给爷爷送过好多次，园子里的青菜她都摘送过。我曾给爷爷拿过家里的苹果，豆包、馒头。还用稚嫩的差等厨艺给他做过饭。弟弟也是如此。哪怕我们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只要给爷爷，我们都很舍得。而且，我们曾团结一心把父母每次买回来东西都不忘给爷爷分送一份。爷爷因此也特别喜欢我们。爷爷走得很仓促，在离开前，后来听身边人说，他一直念叨我们姐弟三人的名字，可最终没能看上我们最后一眼。那段时间，我有点怨恨亲戚没把消息捎到，也怨恨他们对爷爷的照顾不是事无巨细，只觉得，那个小山村，没有爷爷在那生活，就没有了任何念想。

        记得我们姐弟三个最后一眼看到爷爷是在殡仪馆，那种地方我们是第一次去，严肃和恐惧应该是我当初对它的概括，爷爷安静地躺在那里，有爸爸和几个叔叔大伯陪同送他，由于都是男人，没有人大声哭泣，房间内静极了，我和弟弟妹妹跪在爷爷身边，看着他，只敢默默地流泪，我们不知道这种地方也允许情感自由宣泄，那是我们最亲最近最爱的爷爷离开啊，我们永远都见不到他了，可是我们都没敢大声地哭出来，谁能体会到我们当时心痛的感觉啊，谁能体会到血浓与水的亲情就要被阴阳两隔了是什么滋味，谁能体会到我们憧憬的美好生活中要好好孝顺的对象突然消失是何等遗憾。

        爷爷的离开让我们姐弟三人陷入深深的想念和遗憾中，我们常常各自怀念曾经和爷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即使姐弟现在聚在一起，也总会谈起爷爷。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整个村子里只有两台自行车，我家就有一台，家里人都当宝贝一样爱惜它，没事时爷爷总时不时擦擦车身，给车链子上上机油，末了还要用一块塑料布把它遮盖上，虽说是代步工具，但平时根本舍不得骑，只有出远门，天气好，路况好的情况下才小心翼翼舍得让它派上用场。可是乡亲邻里只要出远门来借用，他都答应。村子里我家最先买了彩电，邻里乡亲每天晚上像开会一样聚集我家，地上、炕上、窗台……能挤坐的地方天天爆满，爷爷每天给他们端茶倒水，不厌其烦，好不热情。对于我们姐弟三个，爷爷不管干活多累，心情多不好，只要看见我们，爷爷眼里总是盈满慈爱，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妈妈说，爷爷只要看到孙子孙女，所有烦恼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们姐弟三个是爷爷的开心果。小时候冬天天气特别冷，爷爷心疼我们，就用老鼠夹子打黄鼠狼，然后用它的皮毛给我们做棉手套和棉鞋垫，亲戚们都说那东西不能碰，好多人家都供奉它呢，可爷爷才不管，只要他的孙子孙女不遭罪，他才不怕也顾不了那么多呢。

        爷爷的离开，让当时在外面求学的我，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因想起他而泪流满面。那段时间，我很少上街，怕见到和爷爷相仿的老人控制不了想他，看书时只要有爷爷的字眼，我的泪水总会不由自主打湿书面。都说时间会冲淡感情，我不信，我们和爷爷的感情是时间和任何事物都磨灭不掉也无法补缺的，这二十多年，我们姐弟没停止过想他，弟弟每逢节日都去看他，虽然每次我都没一同前往，但是弟弟总是在去前通知我，我不是不想看他，我是觉得他离去后再看他能弥补我心灵的创伤吗？能让他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慰吗？能再给我补偿他的机会吗？不能，永远不能！二十多年了，我一直这样静静地想他，从没去打扰他，想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安静静地休息。

        这次有机会完成二十多年的牵挂，回走的路上，心情略有轻松，抬头看看乡村上空正午灿烂的阳光，它正展开双臂欢迎我，它正敞开胸怀拥抱我，它正张开笑脸亲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