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应着素质教育与高考的大潮,我这辈人的青春时代被明显的划为两个阶段,一是高考前的十二年基础教育,另一个是高考后四年的所谓高等教育。十多年的时间,我们得过两三次三好学生,呆过五六间教室,换过十几个同桌,三十几个老师,相处过一两百个同学,考过三四百场试。我们称之为成长,父母可能并不知道他们的孩子除了读书上学以外,是怎样长大,不清楚我们从发育到心智健全的整个过程。成长大多数时候是盲目的,长到最后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发育,再到心智健全。就像体毛是在脱落中逐渐茂盛,成长是在忘记中逐渐明白。
我记得有光是我的中学同学,毕业后就再没见过面,对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却无论如何都模糊不到将他从记忆中删除殆尽的程度。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几个人,见了一面就能记住一生,有光不仅因为他的名字好听,他的眼睛也亮得不同寻常。
我喜欢看人的眼睛,在我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之前,我就有意识的会看别人的眼色。小学那会学写作文,别人写妈妈是粗糙的手,缝纫着我破旧的衣物,或者牵着我年幼的小手。在我翻看了一篇篇雷同的作文模本之后,我决定写妈妈对我的爱,来自那一双严厉的目光,在她吹胡子瞪眼之后,我便吓的屁滚尿流。老师说我写的作文很有创新意识,而且会活用成语,说我像鲁迅描写祥林嫂一样把人物神态描写的很传神,但是妈妈可以有瞪眼睛但绝对不可能是吹胡子。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祥林嫂是何方神圣,但每学期都有鲁迅先生的背诵全文,我知道鲁迅很牛逼,老师的话似乎在暗示我,我在某方面的天赋异禀继承了鲁迅先生的衣钵,于是我就以班长身份的威逼,让同学们叫我小鲁迅,也就是周迅。
小时候在矿上的子弟小学读书,学校背后是麻雀山,是开矿留下的塌陷区,地平了以后在上面建学校,学校都是两层的矮房,塌陷区因为地基搭不牢,高一点的房子建不起来,等我上了初中以后,学校扩建,就搬到了矿李大院对面,然后建起了五层的教学楼。
过去,职工子弟学校一带,后面是火车站,火车站沿途很多废品收购站,和卖汽车配件的,废品收购站里经常能收到铁道上的铆钉,和矿李的电缆线。我听小勇说,这些废品收购站的人都是矿上早一批的万元户,没权没势的人在这收不了废品,2000年的时候,一个铆钉能卖六块钱,我和小勇趁着周一下午放学早,带着从家里偷的勺子去撬铁钉,结果带着弯了把的勺子回家。
我妈说,我小的时候就是坏胚,我在职工大院里经常欺负其他小孩,砖头砸人砸玻璃,溜门撬锁,翻矿李墙头,无恶不作。小勇是我们小学旁边有名的混混,和我们同龄,却不用上学,学校门卫认得他不让他进校,说他会祸害学生,小勇每天放学在学校门口等我,于是门卫也认得我,但我有红领巾,门卫以前在矿李没退休前,我爷爷是他领导,他所以对我就客客气气的,说,周家公子是读得圣贤书,玩得三教九流的大人物。小勇身上有打火机,我就经常和他一起捡地上的烟屁眼,我捡到烟头比他的要长,所以我一直认为他是沾了我劳模子弟的光。
我有变成混子的潜质,幸运的是,我爷爷在我五岁的时候驾鹤西去,从此老爸对我打得骂得,爷爷去世了以后,职工大院里,看在周老面子的人也越来越少,我再有个调皮捣蛋,也都对我打得骂得。因为我天生会看人眼色,爷爷走了以后,我总感觉大院里的人会歧视我,所以就越来越躲避邻居大人的目光。2001年搬到家属楼上的时候,爸妈周六上班会把我锁在楼上,我经常早晨起来看不见家人,然后哭一上午。前段时间看了一本书叫《五岁时我杀了我自己》以后才发现,儿时的我之所以没有变成混子,因为那时候我幸运的患上了轻度自闭症。
周家往上数四代是沿河摆渡,摆渡的人本来没有姓,百家姓里没有姓船的,于是我家就姓了周,到了我爷爷辈,上岸读书,但遗传了船上人的天性,我们天生就善于搭讪和看人眼色,于是我开始怀疑我拥有鲁迅先生的某方面天赋,原因可能是鲁迅家原先也是渔民,他喜欢看祥林嫂的眼睛,就像我喜欢看大多数人眼睛一样。所以我小学时代一直底气十足的管自己叫小鲁迅,也就是周迅。
爷爷以前是矿李宣传队的大队长,我家勉强算是个知识分子家庭,爷爷走了以后,留下了很多书,被关在楼上的日子里,我就似懂非懂的,看保尔柯察金,看三列国,看重定增广的小儿语,到后来的布袋和尚,李香兰。后来我才知道,苏联的红书和三列国的蓝皮书才是我爷爷的遗物,而李香兰一类则是我父亲的收藏。准确的说,爷爷的教育方式是培养了我五岁时在矿李大院横行霸道的根源,就像我爸十五岁时在矿李大院横行霸道一样。我爸书读的不多,老爷子死后,就逼着我读书,我从小学读到大学,虽然不是爷爷的遗愿,但我爸要是哪一天驾鹤西去,估计算是帮他圆了个死而瞑目。
这也是小学的时候为什么,我能写出妈妈对我的爱,来自那一双严厉的目光,在她吹胡子瞪眼之后,我便吓的屁滚尿流。因为我会看人的眼色,老周的眼神里告诉我,如果我不凑活学点东西,他会给我一顿皮带烧肉。
于是我从小学读到市里最好的高中,一路顺风顺水。糟糕的是,高中时代的我开始渐渐懂得了李香兰,如意君。电影院里开始放映《肉蒲团》,和《蜜桃成熟时》。因为我随和而且喜欢和人搭腔,高中住校没有什么不适,但由于我的随和而且喜欢和人搭腔,自己原本也就是个坏胚。男性荷尔蒙大量分泌的年纪,皮肤毛囊发炎的孙大鹏满脸粉刺的在寝室里分享各位倭国老师的作品。现实生活中,我容易脸盲,但对于性启蒙的老师,我却能做到过目不忘,看到后来,还可以客观的评价一部影片的分机走位不合理,孙大鹏告诉我固定机位的偷拍看着最爽;通过女主角的娇喘来自声带还是喉腔来猜测她是否高潮,孙大鹏说为了影片效果大多数都是假高潮;我甚至还妄图通过观察男主的阳具和女人的手掌比例判断女性的身高,孙大鹏不耐烦的说,你他妈看片就看片,有没让你写观影后感。
高三我就搬出了寝室,在学校旁边最近的棚户区租了廉价的单间房,院子里住了一对大学情侣,我以为高三可以做一回苦行僧,埋头苦读一番,天晴时院子里晒的套装内衣,每隔28天公用厕所里会堆满卫生巾,隔三差五的半夜会听到男同学虐待女同学的惨叫。我的成绩没算受到多大影响,但也没有丝毫进步,老妈来说我在校外住的效果不明显,要不要搬回寝室,我说高三的节骨眼上,不要对成绩过分的要求,给我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才是保持成绩不倒退的保证。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傍晚下了雷阵雨,隔壁两位大学生晚上出奇的卖力,仿佛是在刻意的宣泄着对高考的不满,他俩纠缠到了凌晨三点多,而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进了考场。
于是我就糊里糊涂的进了大学,而有光是我的中学同学,中学毕业后就再没见过面,对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却无论如何都模糊不到将他从记忆中删除殆尽的程度。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几个人,见了一面就能记住一生,有光不仅因为他的名字好听,他的眼睛也亮得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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