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戏台房顶上的喇叭沙沙作响,不时的从里面传来“嗨、喂”和嗵嗵地敲打声,几句招呼过后里面传来一段尖利的语音播报。
“各位村民注意了,各位村民注意了!下午两点半,下午两点半,在村大队开个紧急会议,每家每户派出户主,必须参加,不能迟到!”
如此重复了三遍,息声作罢!
老高柴房睡得正酣的满仓被这一通大喇叭吵的够呛,轰的一下坐起来,双眼直勾勾的。他在柴禾垛上呆坐了几分钟起身推门,站在院子里,恰好一阵风在院子当中飘袅盘旋几圈,夹杂着树叶垃圾灰土朝满仓而来,呛得他眯眼咳嗽。
气得他站在院子里大喊老高,老高翻了个身继续睡,没有答理他。倒是东屋的三个孩子被他吵醒,挨个儿趴在窗台边看着他揉着泪眼,莫名发笑。
村大队简单的两间房,进门处悬一木牌,上刻“内蒙古丰镇县黑圪达窊乡十九沟村大队”。
进门的房间大,里面的小,约是外面的一半。门从右手开,进门靠墙按一个炉子,其余三面墙下都排着长条凳,屋子中间长桌铺着一层油布,上面的图样磨得看不清本来模样,长八米,宽三米,围着长桌一圈椅子散落。
东墙正中挂着毛泽东、朱德二位同志画像,其余三面墙均是绿底黑字、红底黑字、黄底黑字的口号标语,有:“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诸如此类振奋人心、血脉喷张的宣传口号。
正是十九沟村的会议室所在。房间里已经有一些村民呆坐等待。
里面的房间进门对面的墙下摆着两张漆着黑色的杂木办公桌,漆色斑驳大片脱落,有一条桌腿下面还垫着几块烂砖,它“瘸腿了”。
靠近南侧窗下盘设一炕,炕中间放一个方炕桌,四尺见方。桌上放着两个大搪瓷缸,还冒着热气。炕桌东西两侧各坐一人,西侧一人盘腿两手塞于两股缝隙,微耸两肩,面似冻柿子,左右摇晃,满脸堆笑,似包子花褶,看样子没少喝酒,正是村长楚成才。
东侧一人头顶无发,两侧稀疏,脑后茂密。双眼细小,眉毛惨淡,鼻孔奇大,两撮鼻毛拧着麻花,你争我抢,直冲鼻外,好不张扬。双唇泛白,地包天,人中浅短但宽,下颚宽长。整个人的面相难以形容,看着有种不寒而栗,不忍直视的感觉。
地上办公桌旁有一个小炉子,炉子旁蹲着一人烤火,搓着双手。膝盖和前胸间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带眼睛,身材微胖,两颊对称“高原红”,一身蓝灰色的中山套装,奇紧。尤其他蹲着每一粒扣子都呼之欲出,这一身看着不像自己的衣服,本来颜色应该是蓝色,可能是经年累月的洗涤和风吹日晒,导致脱色,双肩后背尤为明显。
炕上坐的显然一副领导做派,地下蹲着的助理秘书模样。
“葛叔,中午您吃饱了吗?”楚成才捧笑着,问。
“吃好了,你有心了!”对面坐的点了点头,捋了捋两侧的头发,吧砸着嘴说,试图从某两个牙缝中,舔出一根肉丝儿,再回味回味。
“吃好就行,嘿嘿,您吃好就行!”楚成才双手轻轻地拍着两腿大腿,享受地说着,仿佛这饭迟到了自己肚子一般,甚至比自己吃好更重要。
“小侄儿,以后可不能这样,咱们是人民的干部,百姓的靠山。现在举国上下都倡导勒紧裤腰带,大干特干。你看你,我来了你也用不着这样,又是鸡又是肉,你看看,多浪费,是吧?”
“我来是公务、公事,再说有我跟你鞑的交情,以后你不要这样!”姓葛的一手摸着脑门儿,一手拍着肚子,语重心长地说。
“是是是,叔。我记住了,记住了!”楚成才点头哈腰。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屋外稀稀拉拉地村民纷纷到来,一时会议室人声嘈杂。
听着外面热闹起来,楚成才安顿办公桌上一个带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老陈,你出去看看人来多少了。”
老陈正趴在桌上扒拉着算盘,对着面前的一个发黄的账本,看一下拨一下。
“能行!”老陈抬头应承着,准备起身。
“等等!”老陈刚要起身,被炕上的葛叔伸手打断。
“咋啦,葛叔?”楚成才双手抱膝,略显紧张。
“先把窗户都打开,先别开这个门,走走味儿。”老陈看着身边的窗户说。
“刚才广播前,咱们里外门都打开走过了,没事,您放心吧!”楚成才心说,吓我一跳以为多大的事,嘴上却是另外一番。
“谨慎些,总没错,你还年轻,要戒骄戒躁!”葛叔,语重心长,一派好为人师。说完就要起身开窗户。
“葛叔,您别动,我来我来。”看葛叔自己动手,楚成才忙起身,唯恐落后。
地上被葛叔打断话正不知是坐是站的老陈看到炕上两位领导因为开窗争先恐后,忙说:“您们都别动,我来!”说着别跑别脱鞋,上炕。
一时,本不大的小炕被三个大屁股挤得腾不开身。
“村长,还开会不了?”门外有人敲门催道。
炕上三人也停止了争执,楚成才朝老陈努了努嘴,然后伸手打开窗户,双手扶着葛叔坐下。
老陈忙下地穿鞋,把门打开个缝够自己一人挤出去,出去应付村民们。
“这就对啦!小心驶得万年船!”葛叔,看起来比较满意。
地上的秘书对刚才三人的“争执”无动于衷,只顾着烤自己的火,好像对于眼前的这种景象有些司空见惯,也好像有些不屑。
“葛叔,您喝点茶水。
“村长,人来的差不多了,时间也到了。”老陈开了个门缝,伸进个脑袋,说。
身后还有几个好事的村民削着脑袋也想伸进来看看,被老陈一把手在身后推搡开。
“葛叔,您看?”楚成才转过脸看着葛叔,一番请示的口吻。
“开!”说罢,葛叔起身下炕。
外面的会议室已经人满为患,座位不够,墙角炉边沾满了人。
里面的办公室门被老陈毕恭毕敬的打开,从里面葛叔被让出来,随后而出的是楚成才,再次是葛叔的秘书。
葛叔边走边微笑着环视着满屋子的人,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刚才还喧哗的人群,看到葛叔这幅生面孔,霎时安静下来。
葛叔在老陈的引领下来到挂有毛泽东和朱德二位同志的画像下,这里位置阔绰,平日里只摆一把椅子,今天两把。
楚成才抢先礼让葛叔在靠左手的一把椅子坐下,自己站在一旁,看着大家,清了清嗓子:“今天把大家叫过来开一个紧急会议,老陈你去记一下,都哪家没人来。”
“能行!”老陈应完,转身进里间办公室取笔本记录。
“开会前我先给大家隆重的介绍一下我旁边的这位,咱们乡粮食处,葛主任。大家鼓掌欢迎!”这几句,楚成才说的慷慨激昂,说完主动带头领掌。
大家的掌声从七零八落到轰隆隆,总算是像个模样鼓了一会儿。
“葛主任今天早晨就动身来咱们村视察和看望大家,今天的会由葛主任给大家开,大家鼓掌欢迎!”说完,楚成才又是一阵猛拍。
一侧正在人群中穿梭着记录到会人员的老陈,看到村长鼓掌,立马停下手头的记录,笔本夹在腋下,全力鼓动双手,好不激动。力道太大,笔本滑落落地,散落开来。
在掌声中葛叔,葛主任站起身,双臂向前举起,平于肩头,上下晃动示意可以了。看到葛主任站起来,楚成才识相的坐在葛主任一侧,仰头看着葛主任,一番欣赏仰慕之表。
葛主任清了清嗓子,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开口:“十九沟村的村民们大家好,我... ...”
葛主任刚说了一句,哪成想下面的老陈一阵激动,一人兀自鼓掌,有些尴尬。
葛主任看了看他,看了看其他人,瞟了一眼楚成才,干咳两声,说:“接下来这个掌就不要鼓了,啊!”
老陈擎在半空的双手,举起放下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左手搓右手,放了下来。
“我叫葛红才,黑圪达窊乡南夭村人。今天来到咱们十九沟村是带着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来的。”葛主任再次开口,说着转身举手示意指了一下身后的毛主席像。
“我们都是农民出身,那么,农民的本质就是种地,打粮食。党中央指示,我们要进行伟大的大跃进运动,要改变我们现在的生活现状和生活面貌,要赶英超美!要让我们农民的价值发挥最大,争取更多的产量,现在一亩地能打400斤山药(即土豆),你们要想办法怎样能做到一亩产800斤、1000斤,甚至两千斤、一万斤!”说道这里,葛主任兴奋地右手握拳,向天挥去。
本以为,这一挥可以换来雷鸣地掌声,结果却是大家交头接耳,显然大家认为他的话,是酒话。葛主任也确实喝酒了。
“都别说话,听葛主任说!”楚成才站起身,挥手示意维护会场秩序。
“我知道,大家对于刚才我说,不相信!但是... ...”葛主任仿佛高潮了,丝毫不顾形象,解开中山装的上两颗扣子,喷着唾沫,继续滔滔不绝。
整个村大队会议室,慷慨激昂,激奋人心!
老高家,老高和满仓两人起头蹲在院子窗台下,二人各抽一袋烟,看起来他两已经和好了,或者说达成一致了。
“村里头喇叭叫开会,你咋不去?”满仓抽了一口烟,问。
“跟我没关系!”老高淡淡地说。
“你不怕楚瞎眼那王八蛋找你茬?”
“哼!”老高没说话。
... ...
又抽了两口,老高在地上磕打了两下烟锅,拄着满仓的肩膀起身,说:“你回家,收拾一下进山的东西,咱们说不好去几天,把过去的东西都拿上!”
满仓也起身,说:“那我先回去了。”看起来他睡了一觉,酒劲全无。
“嗯!”
满仓晃荡着,走了!
老高转身进屋,开始准备一应器物。
霜降,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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