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二姥爷,我约莫七八岁。
当时姥爷升到临县学校当书记,托姥爷的福,我们家在临县镇上置办了土地,盖了房。
一段时间,二姥爷就会来一趟我们家。
母亲见他可怜,每次他来,都会给她烧七八个菜,有肉有酒。临走了,再被“借”走点钱。
对此,我爸一直颇有微词。
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只是相对而言,日子好过些,哪经得起这般“借”。
“二叔一个人也不容易,日子清苦,能帮衬就帮衬一下吧。毕竟对他有所亏欠”
原来,儿子走后,二姥爷整个人都变了。
耕牛卖了。
住在镇上无人耕种,姥爷、母亲和舅舅名下的几亩田借给了二姥爷耕种,那几亩地如今也是杂草丛生。
终日的酗酒酗烟。
除了房子,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换钱买烟买酒。
实在没钱了,就来我们家“借”。
过了几年,政府规划扩建道路。
借给二姥爷那几亩地正好在规划范围内。
矛盾就此爆发。
征地,自然就有经济补偿。几亩薄田也有十几万的补偿金。
二姥爷眼红了。
钱是县里拨到村政府的,村民凭借有效的土地证去村里办理手续,领取补偿金。
二姥爷并没有证件证明土地归他所有,他有的,只是一张土地租赁合同。证明这几亩地是二姥爷从我们家租赁的。
因为居住镇上很少回村的缘故,我们家是在半年之后知道这件事的。
经济补偿金已被二姥爷领走了。
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变故?为何村政府明明等级有我家的土地信息却无人通知?没有有效的证件证明所有权,二姥爷如何领走了这笔钱?
这一切的一切不得而知。
此事一出,母亲再也无法忍受了。
打电话给姥爷说完此事原委,并说出自己想法。
讨要回属于我们的钱,看二姥爷可怜的份上可以分他一小部分;或者对薄公堂。
说干就干。
次日,母亲连同舅舅回了村子。
先去了村政府,查询二姥爷领取补偿金的流程,经办人是谁,没有有效证件是如何领取的补偿金。
不得不说,村政府的这些工作人员,如果去了足球场,个顶个的好苗子。
一无所获。
接着便去了二姥爷家。
二姥爷远远的看到母亲和舅舅来了,赶忙进家关上大门。
门一直敲,一直没开门。
舅舅暴脾气上来了,抄起二姥爷家门口的锄头,照着门锄下去。
木头的门哪经得起这般折腾,三两下就被锄开了。
进去之后,母亲和舅舅呆了。这哪还是二姥爷的家,舅舅一度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砸错了家。
墙壁粉刷的铮亮,装饰上了水晶灯,真皮的沙发、液晶电视.......
许是动静太大,二姥爷从旁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只不过手上紧攥着一根木棍。
上了年纪,长期酗酒的二姥爷又哪里是舅舅的对手。
舅舅直接上去,一把夺下二姥爷手里攥着的木棍,一手揪住二姥爷衣领。
“你...你想干什么?我...我可是你叔”二姥爷不知道舅舅想要对他做什么,怕极了。
“你说干什么?老东西”已经到了这一步,亲戚肯定是做不成了,舅舅也就无所顾忌了。“把钱交出来,我们马上走”
“二叔,以前你怎么样我就不说了,但这次,你太过分了”母亲忍不住开口道“你把剩余的钱还给我们,以后我们还是亲戚,我们也不想和你闹到亲戚没得做”
“钱一分不剩,全...全没了”
“什么”此言一出,母亲和舅舅被惊到了。
“真...真没...没了”
那可是有十几万啊,不到半年居然被花个精光。
原来,多年未归家的儿子,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二姥爷一下子有了十几万,连夜坐火车回来了。
架不住儿子买房买车的需求,除去用掉的,剩余十万左右全给了儿子,儿子拿了钱又抛下老父亲走了。
事已至此,母亲和舅舅准备通过法律手段讨回属于自己的钱。
姥爷知道了这件事,连夜骑着脚踏车,奔波数十里从临县赶了回来,想阻止母亲和舅舅。
“这是我们家欠他的,这钱就当作是补偿吧”姥爷苦口婆心地劝阻一双儿女,“以后,我就当没这个弟弟,你们也没这个叔”
架不住姥爷一再的劝阻,母亲和舅舅放手了。
脾气火爆的舅舅却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去到村里,挨家挨户地宣扬二姥爷地“光辉事迹”。
二姥爷“出名”了。
本就不受待见地二姥爷,这下更是远而疏之。
没过多久,家里的沙发、液晶电视等一应物品又被变卖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过过了舒服日子,哪里还过得下去没钱的日子。
料想变卖的那些钱也经不起他挥霍多久。
不同的是,这一次,母亲再也不会“借”钱给他了。
没钱买烟酒了怎么办?
二姥爷打上了小卖部的主意。
趁老板不备,偷烟酒。
一次,两次,逐渐尝到了甜头。
上得山多终遇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终于,二姥爷失手了,被老板逮了个正着。
看他可怜,并未报警。代价是,从此瘸了一条腿。
毕竟就这一个弟弟,姥爷不忍心,请了个人照料二姥爷,直到可以下地走路。
数月后。
二姥爷又来找母亲“借”钱了,此时的他已经可以撑着拐杖走路了。
母亲狠狠的拒绝了他。
二姥爷离开了,落寞的背影看着让人心疼。
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卖血可以换钱,二姥爷也加入了浩浩荡荡的“卖血大军”。
虽说有了钱路,但毕竟不能长久。
后来,血贩子都不收他的血了。
卖血钱都换成了酒,身体每况愈下。
逼得没法子,只好再出去“借”钱。
这次没敢找母亲了,径直去了姥爷那。
看其可怜,不忍心,姥爷还是“借”钱给他了。
姥爷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见面竟差点成了诀别。
有了钱的二姥爷,直接去了村里的小卖部。
店老板见他来了,正准备赶他走。
“我是来买烟买酒的,我有钱”,二姥爷从口袋里摸出钱,在店老板眼前晃了晃。
买完烟酒还剩下三两块钱,大手一挥,“不用找了,多的就当给你小费了”
许是深夜许是凌晨时分。
吃饱喝足美美睡了一觉的二姥爷,穿戴整齐出了门。
向着家后面的无尽大山深处走去。
没人知道他想干嘛,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想做什么。
路经的每棵树总会驻足。
直到走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下,看着这棵树,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背靠着树缓缓坐下。
一根接着一根,剩下的几根烟很快就没了。
带着几分意犹未尽,撑着拐杖站起身。
取下了充当皮带的绳子,一头绑上石子扔过树桠。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
视线逐渐模糊,身体的挣扎停歇了。
“阿黄,别乱跑,回来”
“汪...汪...汪...”
“啊...救命啊...”
歪脖树下躺着个人,地上有一淌血。
那个人正是二姥爷,许是命不该绝,树桠断了。
经过数个小时的抢救,苏醒了过来。
姥爷付了医药费,接回家照料。
约莫三五个月,二姥爷回到了自己家,姥爷劝不住只得随他。
后来。
二姥爷卖掉房子,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二姥爷的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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