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想做小说家。”
“嗯,先读书。”
“妈,我觉得我可以写出旷世的小说!”
“嗯,先读书。”
“妈,我想读书。”
“嗯!”随后,她从身后拿出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物理生物,哗啦啦地倒在我面前,“读吧!”
我默默将村上写的《挪威的森林》藏在屁股下,微微一笑看着面前这个眼睛放光的女人,心里狂骂:我读你妈!那一刹那,我忽觉杀气涌动,抬头正好对上外婆的咄咄目光。
不得不说,我老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打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这么认为。那是我竭尽全力、用罢各种阴谋诡计跑赢我的兄弟姐妹后的第三个月;我方才缓过一口气,就听见老娘用少女时代娇滴滴的音腔对老爹说,“人家要骑马马!”我相信老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骂:我骑你妈!然后抬头就对上丈母娘的咄咄目光。无可奈何,老爹只好放下男儿尊严,屈膝下跪,让老娘像女王般登基。哪知这厮还未还未得意超过三秒,就一个人仰马翻,两人双双下坠;那货站起来,骂完老爹以后,才忽然意识到我的存在,”我的儿呀!”那一声悲壮的呐喊,我差点就感动得泪流满面,哪知这货马上就问老爹家里还有没有吃到,她饿了!好家伙,完全不知道我的世界究竟怎样恐怖的风起云涌,我真的以为我死定了,但老子大难不死必有后娘,对不起,是后福!哈哈哈哈哈……不然诸位去哪里听我吹逼呢?
小时候,老娘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她能翻出我藏在各个地方的压岁钱还装模作样说不知道,随后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就是我不珍惜钱呀到处乱丢呀一点不知道咱家的经济情况呀,演到极致处眼角还能泛起泪花,简直让幼小的我自责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某年某月某日某晚,我晚起上厕所,在其门外透过缝隙,无比惊讶又无比冷漠地看着她拿出我的一个个褶皱的红包,将里面的钱拿出来,脸上的淫笑至今记忆犹新。呵!母亲。如此这样就说老娘是福尔摩斯太过夸张,我只是到现在也不明白,我小时候偷偷跑出去打街机、psp的时候,她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所在的!无论我是到何等偏僻的地上打游戏,不出三日,当我还在酣战的时候,我的耳朵一定会被那只手狠狠揪起,熟悉的手感从未变过。一开始的震惊到最后的麻木,我已经习以为常。
时过境迁,白驹过隙。我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了一个二货青年,各种体毛疯狂滋长。老娘仍然是老娘,仿佛时间在她的身上停驻,但我仿佛已经心知肚明其腐朽的同志,预备揭竿为旗,实际上我也这么做了。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在下为五斗米折腰了!想起来,那段青葱岁月还真是叫人怀念呀!老娘说走东,我偏要走西;老娘说去关门,我偏去撵鸡;老娘说读书才有出息,我偏逃课打球上网;老娘说要学会珍惜身体,我偏熬夜吃酒打飞机;老娘气急败坏,说屎不好吃,我偏说屎好吃,那一坨屎就在我面前,但我还是没能顶着脾气吃下去,因为我心知肚明,老娘是对的。但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离老娘很远了,远到我戴着两百多度的眼镜、踮起脚向她望去,也只能看见一个渺小如尘埃的影子;所以当我决定回头往老娘那边跑去的时候,我得付出了无与伦比的艰辛和努力,简直累得我想骂娘,期间好几次都想放弃,但停下来时又想起高考失利的那天夜里,那群狗日的亲戚朋友围着我和老娘载歌载舞,唱着“你儿子真没出息!”之类的。我低下头,觉得无地自容,但老娘昂首挺胸,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我知道,其实老娘心里憋屈得很,眼里含着泪,像小时候一样,只是她紧咬下唇,渗出了血珠。每每想到此处,我就不得不再继续跑下去,双腿机械般交替,尽可能使身体向前倾。
这一跑呀,就跑了十个月,好歹终于跑到老娘身边,原来她一直都在此处等我,手里提着刚买的橘子。“儿子,真他妈有你的呀!”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仍含着泪,但嘴角却咧得很开,整个牙龈都露出来了,真叫人开心呀。我往后一仰,身心俱疲的我倒在自家床上,家乡的夜总是不得安宁,但那天晚上是多么安静,仿佛一切都趋于静止。许久以来,第一次这么看老娘,原来她老了呀,就像所有烂俗小说里写的一样,她的鬓角藏了些许白发,眼旁也爬上了皱纹,情到深处,我突然柔情叫了一声,“妈……”
“你他妈吓死老子!滚远点,老子正在想怎么给你龟儿子搞苹果电脑,去敲诈他爹吧,唉!这龟儿子怎么就考上了呢……”她自顾自的说,任我在风中石化。你他妈……还没骂完,我猛一抬头,还好外婆业已入睡。
考试前三天,我说我要考个好学校,老娘把嘴里的排骨都笑得吐出来了,不要痴人说梦了儿贼,咱们务实点儿,能上哪儿上哪;你他妈是不是瞧不起我?我他妈就是瞧不起你。外婆抬头,怒视我和我妈,老子什么时候说过瞧不起我乖孙儿?我把筷子一摔,袖子一撩,脚踏饭桌,指着老娘鼻子,要是老子考上了,你就给我买台苹果电脑,贼鸡巴炫的那种。买!买!买!你要是能考上,老子卖肾都给钱给你凑齐了。好,说定了!说他妈反悔谁他妈是孙子。外婆一把扯住老娘衣领说,你要是敢让老子当孙子!哼哼哼……老娘瞬间就怂了。
我重新躺回床上,看着斑驳的天花板,没来由的想起前些日子里,我正同一个女孩谈着恋爱,两人谨慎又羞涩的一起在河边散步。突然面前风尘仆仆走来一个中年女子,定睛一看,不好,是老娘!我慌得一批,汗如雨下,小心脏狂跳不止。老娘也看见了我,她睁着好奇的眼睛瞧瞧我,又偏头看看身边我心爱的女孩,一下子明白了所有。她速度不减,与我擦肩而过,一句话也没说。女孩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她又问,该不是认识那个人吧?我赶紧否定,怎么会,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婶,倒是跟我妈一模一样呢。她笑了,让我聊聊老娘,我抬头看着玄青色的天空,第一次在别的女生面前谈及自己的母亲,有些难以开口,但还是娓娓道来。
彼此交错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她嘴角的笑;想必她也看见了,我嘴角的笑。两人总有这样莫可言喻的默契,从小到大,大概都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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