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闲散久了的缘故,生活中的一切均变得迷离起来,包括写字。日子琐碎得近乎忙碌,仿佛是尘埃落定的句点,密匝而又模糊。我身陷其中不愿自拔,是的,我不愿意。我宁愿与音乐和文字隔着炊烟的距离,因为它们总是让人逼近最深的自己,而那里,遍布着疼痛的快感,弥漫着哀伤的欢喜。索性,逃离,转身扑向尘世,寻一些朦昧的心安。
当轶说:就把文字当礼物送给我吧。我的应允如风般轻快,可当我想让指尖流淌出文字时,才发现,就像我常常张着嘴发不出一个音节一样,那些字堵在那里,生疼。
午后静谧,空气中隐隐有了夏的微熏,我在这里,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对面屋顶青瓦上泛起的光亮。江南的初夏,杨柳拂肩,白鸟斜飞,一切都如素纸一般的安然,往事就在这样一个时刻在内心划出了一道青瓷般的光韵。这一辈子,我们会忘记的事情太多太多,即使是那些我们以为铭刻于心的人,也会有一天突然想不起他的面孔来,但是,却仍有些人,不声不响却温润如玉,隔着时空隔着距离隔着岁月,于我们不离不弃,让内心深处生出了依恋和惦念。
许多年前,当我们还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我想我是并不曾多留意于轶的。那时的心太单薄,而世界,日益的丰富和饱满,年轻的心鼓着列列疾风前行。彼时,她在我的眼里不是出色的女孩,既无出色的容貌也无出色的谈吐亦无出色的才学。近乎忽略地错过三年同窗,只是每次眼光掠向她,都会看到一张笑脸,哪怕面对别人的玩笑,她亦不急不恼,几分没心没肺的样子。而那时的我,愈是年轻,愈是敏感,凭空的倒极易生出自卑来,总是在热烈中萦绕一丝忧伤。久了,竟渐生出许多欣赏,为她那样的坦诚和淡定。她给自己起了另一个名字“Angel”,我想,天使原本应该是这样,善良、美好。岁月教会我们掠过浮华的表象去识别和感受一个人的内心。
我已经不太记得在毕业留言册上我为她写了些什么,但我记住了她在后来的某一天对我说她很感动。也许,凭着这样一份欣赏和一份感动,当我们渐渐告别陌上初熏的青涩后,反而越走越近。这个世界并不很大,到底容得下两个女子的相互温暖。
越是了解,便愈加敬佩她的乐观和坚强;愈是喜欢她的善良和坦诚。刚毕业的那个冬天,同学说她在每个傍晚站在路边卖牛奶,心生敬意,又兀自有几分疼惜。
在那些悠闲的日子里,总喜欢去她的药店,隔着柜台和她聊天。二个女子越来越贴心的话语氤氲在隐约的中药气味中。然后是彼此分别的恋爱、结婚,却不影响分享彼此深深浅浅的心情浓浓淡淡的欢喜与哀愁。
岁月渐行渐远,才体会人生实则并不像胡兰成许给张爱玲的承诺那般“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人生之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轶一如学生时代一般,即便落泪,擦干后总是予人一张笑脸。就像一株向日葵,努力朝向太阳以花盘的姿态伫立。
那一日与轶聊天,忽然想起在故乡时,窗前随手种下的太阳花。我并不是一个精心的养花人,常常看见盆土干得裂开了口,才想起浇水。可是,太阳花一天也没怠慢过,兀自地向四面八方延伸着枝条,朝迎太阳,暮合晚霞。那些更娇艳的花总是在不同的季节里各领了一阵风骚之后,便长久地孕育等待着来年再展新颜。但太阳花却从初春到初冬一天也没中断过开花。太阳花太皮实了,所以人们又叫它“死不了”,因此不肯额外给它更多的关照和喜爱。但它并不因为生命的卑微而胆怯,并不因为周遭冷遇而气馁,并不因为世人不经意的目光而抱怨;它不计较水分和养料是否充足,不计较土壤的贫瘠与肥沃,不计较生命的短暂和匆促。只要有阳光,它便怀着明朗的胸怀日日作不懈的努力,让花朵摇曳在风里。我说,轶,你像这花。
我始终无法使自己成长为这样女子,因此,仍然忧郁仍然多思虑。和这样一个她在一起,她更像我的阳光,温暖明朗,柔软妥贴。
日暮渐渐夕沉了,午后的光影弱了下来,唯夏风低低吹拂着。初夏来得这样早,风中还不曾裹挟一丝炙热,只凭添了几许祥和宁静。顺着风来的方向,可以望见来路,漫长岁月里的人,一点一点隐于风里,不见。而那些往事似风中的柳絮纷纷扬扬,记得与被记得,终是美好的事——是想起时的会心一笑,是夏日眉心间的一点清凉,是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那么,亲爱的,我们走吧。自由自在地走。从远山含黛走到碧波涟漪。从阳光融融走到凉月满天。从忧戚低眉走到爽声畅笑。多好。就像那句未曾说出口的“生日快乐”,它真正要表达的是“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图片来自青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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