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云

毕竟这不是旅行的终点

远空的汽笛响着，仿佛一个垂死病人心电图跳动的声音，嘀，嘀，嘀～虽有规律，却忽远忽近。靠窗的公车座椅上，年轻的妈妈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那孩子似乎对玻璃窗格外好奇，张开小嘴哈出一片迷雾。春运的途中，早已辨不清是拥挤但欢乐，还是欢乐但拥挤，抑或是两者都没有。

妈妈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他极力地保护着母女，然而他的脸是模糊不清的，也许是哈气的人太多，恰巧在异度空间的屏幕上形成了一片刚好遮住他的脸的雾云……

一个转身的功夫，男孩走在了一段青石台阶上，他有些恍惚，却无暇疑惑，因为眼前的一幕格外壮观，一幢气势恢宏的别墅屹立在古镇饱经风霜的建筑群中，而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下一秒，他将成为那座房子暂时的主人。

阳光似乎有些刺眼，也许是爱情的光辉太耀眼吧。男孩拿起了相机记录下眼前的这一幕，而屏幕中，却出现了一个剪着短发，穿着短裙的靓丽女孩。

“你真的租下了？”女孩笑得纯真灿烂。

“是啊，毕竟这不是旅行的终点，所以我没打算买！”

女孩踮起脚尖，在男孩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春末的傍晚，阳台上拱形的门檐下，一阵晚风吹来，攀爬在墙上的藤蔓与枝叶簌簌作响，如果有风铃，估计也很应景。宽敞的落地窗前，牛排、红酒与月光，遗憾的是没有播放浪漫的音乐，但即使如此，女孩的眼里，依然闪闪发光，因为她的面前，放着男孩求婚的钻戒。

女孩枕着男孩的胳膊睡的正香，男孩说着呓语，忽而睁开双眼，好似沉入了一个长长的梦中。落地窗前好像透着一些天光，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远空是一大片雷电密集的云团，电光四射，每一条闪电好似都有着自己的生命，呈现出自己别致的颜色，红的黄的绿的蓝的……无声地缠连纠结着。男孩从未见过这般景象，那像是末世来临前的最后一片华光。

不知何时，身后想起了如雷般的鼾声，那是他嗜酒如命的父亲。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摆脱这个给他留下无数童年阴影的父亲。如果这是个梦，那么一定会是个噩梦，如果确定了是噩梦，那噩梦将无休无止！男孩走到落地窗边，打开窗户站在外面，好让风吹醒自己，或让闪电终结自己苦厄的命运，但两者都没有顺从他的意图。男孩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别样的朝代，也许是清朝吧，他和一个10岁左右的小女孩在一家大户人家里做苦工，帮着师傅在院子里贴地砖，他认得很清楚，这地砖跟小镇上的地砖如出一辙，而这座大宅子，就是那栋别墅。至于眼前的这个女孩，他已经没有印象。只是女孩突然趴在他的耳边，说了句：“浩子哥，我们一起逃出去吧！”

男孩想起自己的名字叫顾浩，女孩的名字也几欲呼出，但另一句话却突然抢在了前面。

“逃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我们就当是旅行！”

男孩还未及回应，主人的鞭子就已经招呼在女孩的身上，女孩被打得哎哟直叫，男孩却吓得躲在一旁。男孩想要留在这里，找寻一些看似属于自己的记忆，但脚底下的地砖却突然褪去了颜色和原有的质地，变成了土壤，宅子变成了农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正在播种的年轻人。周围的田地好似一片荒芜，就连野草也禁不住烈日的炙烤，呈现出枯败的态势。种下去的种子突然飘了起来悬在半空，不一会儿，它们一个个抗议似的爆炸开来，迸发出如烟花般绚烂的火花，这是对生命的抗议，而在这一声声的爆裂声中，等待已久的那一声惊雷，最终还是响了，令他陷入了持久不下的晕厥当中，他在那一道耀眼的极光中隐隐听到：“欣欣家属，顾欣欣家属！”

他拼尽全力爬到急救室门口，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是无声的摇头。

这一天，他失去了他最爱的两个人，他坠楼身亡的两岁女儿顾欣欣，他一直守护的那个女孩，后来成为他合法妻子的应子珊。子珊实在接受不了女儿离去的事实，最终选择在女儿坠楼的地方一跃而下。这一拳重击，让这个男人再也无力站起。

她们离开的时候，似乎有着同一种微笑的表情，那表情似乎在藏着生命终章的寄语，只是他不知道，这寄语会是什么，也许他的后半生都会为此触动，也许是陷入回忆的无限循环。

“我们生个孩子吧？”

子珊心血来潮地对顾浩说，顾浩转头看向子珊，她的目光在路灯的辉映下显得格外有神，却又有一丝忧伤。

“我们好不容易攒够了旅行的钱，当时是你说想一起去旅行的啊。”顾浩眉头紧皱。

“可是我现在想安定下来了！”子珊泪光闪烁，认真地且痴情地望着顾浩，喃喃道：“我爱你！”

那一刻，顾浩纵有千般无奈，也被一击而散。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再反悔！”

那一刻，子珊开心得像一只粘着主人的小猫。

终于，他们从狭窄的出租屋里搬出来了，买了宽敞一点的房子。

他们时常在一起回忆过去，一次子珊挺着大肚子坐在沙发上，顾浩躺在她的腿上，笑着说：“还记得吗？你说我们要在巴厘岛的某个小镇上买一套别墅，有大大的落地窗和阳台，然后我们就躺在沙发上，对，就我们这样的姿势。”

子珊轻抚着顾浩的脸庞，笑着说：“那你怎么说？”

“我说别买，租就好，毕竟那不是旅行的终点。还有，我说，就算要租，也要等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这样我才能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子珊突然止不住抽泣起来，她深刻体会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有多么的爱她。

事实上，妻女离开后，依然有人登门提亲，依然不乏执着追求者，其中就有瑶。

其实在顾浩和子珊之前，瑶就已经认识顾浩了，只是那时面对两人的爱情，她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这个男人需要的是什么。自从消防队把他从楼上救下来后，他就一直精神恍惚。

没错，那辆车上，极力保护母女俩的那个男人，就是那个曾经的顾浩，在接受了心理医生长达半年的治疗后，总算康复了，也许对他来说是刑满释放了。介绍医生的，就是瑶，顾浩下车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瑶。

瑶笑着说了句：“嗨！”

顾浩却陷入了短暂的恍惚，而后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回应道：“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