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

        我能看见的是一双明亮的眼，一张微笑着的脸，一身笔挺、优雅的黑色小西装，却看不见这个人华装里，慌乱的心，还有眉间，淡淡的忧伤，他是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小西装干净、亮洁，不见烟灰。想必这几年他一定过的很幸福、很快乐，所以才有戒烟的必要。是的，此刻，这个刘子萧就坐在我的对面，桌上放着两杯热咖啡，可我内心一直忐忑不安，从他打电话和我说他已经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我与他情同手足，在这座城市有过那么一段回忆……

        几分钟的寒暄之后，他说这几年他一直很努力，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找到自己的真爱，是的，是真爱，说到这里，我更加不安起来，他在说，我一直在听，因为我只是害怕，害怕我的一句话会激起他脑海里的千层浪，我宁愿做一个倾听者，不想被任何一件事打断，可谁又知道，我放下电话之后，未见到他之前，我又想了些什么呢？

        接着，他开始讲他的奋斗史，我嫌他扯得太长，但又不好意思打断他，所以我时不时地看看窗外。我就坐在这高雅的咖啡厅里，看见不远处的那个湖面上，波纹一阵又一阵，不是风，是湖边的一个小女孩，稚气地向湖中拼命投石子，那波纹像是在说这湖已经很老了，又像是一把把弯刀，逼向谁的心脏；是的，往事竟是这样容易被勾起……

        在来这家咖啡厅的路上，冬天所残留的破败之景正渐渐消失，嫩芽布满了所有的枝丫，我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希望现在所看到的枯槁的竹子能够瞬间变绿，那是我喜欢的，为何该有这般景象，会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季节里，迟迟不肯恢复它的本来面貌。也许我不该诧异，因为这样的事本就不是我所能左右的，就像天不蓝，雨不停，对此，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再譬如某个人、某些事，他们就是赖在记忆里不走，一不小心触碰到，一切就会排山倒海地向你涌来，这又怎是你能控制、左右的呢？

        子萧、我、蔡书婷初中就认识的，书婷和子萧同桌，我就坐在书婷后面。后来，我和子萧进了同一所高中，书婷未能和我们在一起，我并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里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子萧心里一直喜欢着书婷，我也是偶然见其在湖边鬼鬼祟祟地反复念着他写给书婷的情书，一遍又一遍地演练表白的场景。

        也许上天真的很眷顾我们，我们三个居然进了同一所大学，这下，子萧可以和朝思暮想的，他的婷婷见面了，可感情这种事情总是不能让人称心如意的，至少对子萧是这样。书婷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漂亮的眉毛，迷人的眼，长长的秀发，俊俏的脸，怪不得子萧会对她如此着迷。朋友和恋人之间总隔着一条水池，唤作“雷池”，子萧便是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一直期待那么一天，他向她表白。

        可那一天来得竟是那么突然，又那么令我意外，我看见他只是傻傻地坐在湖边，不停地向湖中投石子，书婷刚好从我身旁走过，低着头，没说一句话，我来到子萧的身旁，看着目光呆滞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好久，他要我陪他一起去喝点酒，我明知他不会喝酒，还是顺从他的意思，跟着一起来到这个原来还是酒店的咖啡厅里，等到他面红耳赤、烂醉如泥的时候，我才后悔，他说他从初中就开始对她有感觉了，一直到现在从未变过，他一边说，一边用右手擦去无法压抑的眼泪，如此歇斯底里的发泄，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接着他便胡言乱语了，我知道那是他演练了很久的表白语，他把这份情隐藏了七年，此刻心里体会更多的是苦楚，他说他很累，但却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答复他的人总是不断重复的回音，直到心灰意冷，手脚一软，整个人就席地躺下了，那天，我扶起他，送他回寝室，心乱如麻。从那以后，我们几乎不再和书婷联系了。子萧有事没事地抽个烟，渐渐地就成了习惯，每逢聚会都要喝个烂醉如泥，每当我看见他看着路上的男男女女发呆，嘴里不忘叼一根香烟的时候，我总是夺过他的香烟，可他依旧淡然地从口袋抽出一根香烟，然后点着，专注地抽着。他变成了一个爱抽烟，爱喝酒的年轻人……

        我觉得口渴，便喝了一口咖啡，发现早凉了，凉到了心坎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从眉头下来，掉进心里。子萧开始谈他的真爱，先是怎么邂逅，再怎么走向甜蜜，再怎么许下一生的承诺，再俗不过了，我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快讲完的时候，有点欲言又止地问我有没有书婷的消息，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和他说，沉默良久，我才说没有……

        “错过了，就让它错过吧。”一年前我遇见过书婷，她带着一张憔悴的脸，说着同样的话，她说她过得很好，也找到了真爱，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对子萧那么长的暗恋无动于衷，她只是用上面的话来敷衍我，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我也不便多问，她希望子萧过得幸福、快乐，别的，一无所求。

        而如今的子萧呢？他说，如果你有遇见她，他自己只希望她过得幸福就好。是的，你们的记忆里一直有着我，这该是留给我的么？难道你们就这样舍弃了吗？可谁又知道我会如此感同深受呢？我的故事又该怎么去收场呢？这该是你们的吧，不是我的。时间总是太快，快的来不及撕下本不该有的面貌，人啊，企图带着这面具走遍天涯海角，装作谁都不爱……

        后来，子萧与我告别，虽有些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离别是再所难免的事。我回了家，今天是周末，所以我才能腾出时间来看书婷前几天寄给我的那封信，她一直喜欢写信，当然她的字也很漂亮。我很小心地拆开信封，专注地看着这封信，她说她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她说她那天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感觉很突然，一下子很难接受，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害怕看子萧给他的情书，拒绝之后，心里又愧疚，直到看完情书，才追悔莫及，可是已经太晚，只好就此错过。之后，我看到那份泛黄的情书：“

我们一起去山上看花的那天，

你专注、迷人的眼神，

你温婉、美丽的微笑，

你那长长的秀发，伴着花香，

总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我知道，

从那一刻起，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了你。

你也许不知道我是那般地爱你，

就像你不知道海有多深，天有多高一样。

你也许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

只是我一直看着你，

然后就这样固执地爱着你，

不肯改变。

如果你那天走远了，

我会拼命地追你，

如果你那天不开心了，

请告诉我，

我会告诉你，

你要的开心果，一直都在这里，

你的身边。

你曾经和我说要是旋转木马不转了，那该会是多么无趣，

我只是笑，其实你不知道，

即使木马不转了，我还可以围着你转的。

你问我天边有多远，

我说我知道，

你不相信，

可是你不知道，我真的知道，

因为那恰是我爱你的深度。

我不管你爱不爱我，但我已经爱上你了。

如果你非要知道我有多爱你，

那请你就看着蓝天，好吗？

因为那里藏着我给你所有的爱和期待。”

        她说，她看完以后才知道子萧原来是这么爱她，她说她每次看完这份情书以后都不能自已地流泪，所以希望我替她保管好这份情书。读完信之后，我就陷入深深的回忆里。可是总有那么个声音缠绕着，“晓林，你总是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看着别人的分离，显得超尘脱俗是不是？你自己又怎样？你是不是该摘下面具在镜子前好好看看自己呢？”

        “涂晓林，请你背诵下《桃花源记》。”，我摇摇头，“蔡书婷，你来。”老师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书婷背到一半就不知下文了，接着老师脸色瞬间变得可怕起来，“刘子萧，你来背！”那会儿，子萧只是一直在看着书婷吧，不然，书婷也不会紧张，更不会背不出来；子萧估计还没回过神来，支吾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于是，三人就这样站在了一起，我在左边，子萧右边，书婷中间，书婷哭了，我和子萧倒是很悠哉，见书婷哭，立马扮着各种鬼脸给她看，我没子萧那般专注、那般坚持，他一直看着书婷，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到初中毕业。我们那时一起听着隔壁班的那首曲子，“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山上的山花儿开呀我才到山上来，原来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小小的一阵风呀慢慢的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现在的我们是云，飘到各地，现在的我们不再一起看花，现在的我们是风，越走越远，再也吹不到一起……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白纸，晓林把“我喜欢书婷，其实，也很久了……”写在上面，然后掏出火机，点着了白纸，他笑了，一切的一切只不过剩下烟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