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网友叫作“心悦”,彼此无话不说;一次文字交流中,她写了如下一段话:
“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理论上的大道理,经不起现实中点滴小事的推敲;几个月前,网友们讨论起抱团养老,我就有后顾之忧,现在看来,可行度更低了。
人老了真无奈啊;靠山山崩、靠水水流,靠自己也不行,那一天生活不能自理了,还不知道怎么个惨状。”
读过以后,我的心情很沉重。
衰老已经到来,这似乎是一个可怕的事实;记得英国诗人托马斯·胡德有首诗,这样描述衰老之时的状况:
“稀饭吃了难受,饮食的学问也让我难受;
药丸让我难受,催吐的药也让我难受;
脉搏慢了难受,快了也让我难受;
血管厚了难受,薄了也让我难受;
唉,一句话,难受本身都让我难受。”
合伙养老即使能够办成,也不会改变我们老来的衰状;到了“那一天生活不能自理了”,“靠山山崩、靠水水流”,许多网友也指出了,合伙养老不可能是最终的归宿。
至于“那一天”,我们似乎“还不知道怎么个惨法”呢。
我的天性很懒皮,想了好久,就有了一个懒皮的想法;既然那个日子,我们是“还不知道”的,那么,“怎么个惨法”,就不要去管它、想它!
“怎么个惨法”,说不定是不会发生的呢。
希腊大诗人埃斯库罗斯,有一天欢快地走在路上,忽然飞来了一只老鹰,误将他的脑袋当作了一块大石头,于是将抓住的一只乌龟,狠命地往他的脑袋上摔去——原本是想把乌龟壳摔碎,却让他倾刻毙了命。
阿基米德是在叙拉古失陷的时候,被敌军士兵杀死的;当时他正在沙堆上演算几何题,完全沉浸在深思之中,对身边的危险毫无觉察。
莫扎特正在创作《安魂曲》;渐渐地,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了,他的嘴唇蠕动着,颤抖的手指还停留在乐谱的一个小节线上,忽然他就昏迷不醒了。
即便是在头脑很明白中死去的人当中,没有感受到多大的痛苦,也是有很多的。
居维叶在死之时,他让身边的人注意到,他的嘴巴有一边在不停地抽搐;还告诉人们说,这状态恰好能够作为查理·贝尔爵士神经系统理论的证明。
席勒死的时候,一位朋友问他有什么感觉,他说“越来很平静”;回答过后,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又说,“许多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那颗纯洁的灵魂,随后就离开了。
济慈死前,也有人问他的感受,他回答说,“好多了,我的朋友,我的身上好象开满了雏菊。”他的临终情景,似乎还带着美妙的诗意。
所以,“不知道怎么个惨法”,但未必就会发生在我们的身上;现下最要紧的,是要过好每一个日子——马上、立即、当下;我们要尽量地心情愉悦,正如你起了个网名叫作“心悦”。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
能够去做的事很多呢,也都会带来愉悦感的。
我们可以静静地躺在床上,对往事作些回想;就回想而言,到了老年阶段,内容其实是更丰富的,而且还是饶有趣味的,正如一个诗句所形容的:
“时间凿出的缝隙上,
透进了新鲜的光”。
我们可以怀念年轻之时的爱情;叶芝有一首诗《当你老了》,这样写道: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年轻欢畅的时候,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当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失,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慢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宠。”
这首诗写于1891年,是叶芝为毛德·岗而写的;她可是爱尔兰有名的美人儿呢。
更多的人,可以回忆一些工作经历,有一个笑话是这样说的:
外国有个法官,他生了病,有一天看到床前站满了人,其实都是来看望他的亲戚;他却从床上挣扎着抬起身子来,用习惯的庄严语气说:
“各位陪审团的先生们,你们会发现……”
我们也可以读各种书,读书应该是很有趣味的。
我正想谈论读书的事儿,却忽然听得有人大喊了一声说,“反对你死读书”。
的确不能死读书的;华兹华斯写过这样的诗句:
“起来!起来!我的朋友,抛开你的书,
否则你会两眼昏花。
起来!起来!我的朋友,擦净你的脸;
为何如此辛劳,如此烦恼?
摆脱书本那枯燥无休止的纠缠,
一起去听林中的红雀鸣唱,
多么美妙的音乐,在我的生活中,
那里有更多的睿智。”
好罢,让我们走出书房!
我还读到一篇短文,是一位叫“芷宁”的网友写的;标题是《用脚步丈量大地》:
“背起行囊,悠然自得,一路兴奋,一路歌,河流山川展现在眼前,每一次旅行都有不一样的惊喜。
农家院的鸡蛋,散发着久违的香气,品尝一杯农家米酒,别提有多惬意。
来到田野,闻着泥土的芳香,用心灵去亲吻自己热爱的大地,绿草的清香,大自然的氧气。
生活的阳光伴随着我,我一次又一次的出发,用脚步丈量着大地。
每次旅行,每次发现,每次惊喜,每次收获,都收藏在我人生的回忆里。”
还看到一个网友,取个网名叫“乐在骑中 ”;他也写了篇短文,叫作《骑行》:
“一辆单车、一个背包,即可出行 ,简单又环保。
在不断而来的困难当中体验挑战,在旅途的终点体验成功。
骑行可以提高记忆力,缓解帕金森隐患,还可改善与运动有关的大脑区域的活动状况;长期坚持骑自行车还可增强心血管功能,尤其能够提高人体新陈代谢和免疫力,起到健身、防癌的作用。”
假如没有条件骑行到远地,我想,经常在近处步行,也是很好的;步行能够舒展心情,更有益于健康,很多人也都是喜欢的。
狄更斯经常从惠灵顿街的自己家里,步行到格立福沙丹之外的甘德石尔的家,他还经常在自己的作品里介绍路上遇到的人物;巴尔扎克穿梭于古旧怪店,寻找小古董,在作品里也写了许多收集旧家具的细节。
贝多芬在晚年受到耳聋和神经系统紊乱的折磨;他喜欢在乡间进行长途的步行,认为对改善他的病状有益处,还说对整理他那易怒的大脑也是有必要的,尤其能够让自己易于入睡。
他还喜欢变换居住之处;刚在一处公寓安顿下来,发现了它的弊端,他就另寻别处,幸好他没有妻子,不会有人反对他搬来搬去。
哲学家霍布斯终生保持散步的习惯,在天气好的时候,还去爬山;康德也在每一个傍晚里,必定会去散步的,而且风雨无阻。
他与霍布斯相同的是,体质都很衰弱;不同之处在于,他活到了80岁,霍布斯却将生命延长到了92岁。
新教理论家路德在被消化不良症所困扰之时,他的朋友梅兰克森建议他做定期的户外锻炼,比如去打猎;他这样回忆道:
“我在外面做了整整两天的运动,尝试大英雄们的苦乐游戏。我捉住了两只免子,两只可怜的小松鸡。对无所事事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好工作,但是,我并不认为这对我来说是纯粹地浪费时间,我在鱼网和沼泽中进行了神学意义的解释,发现我每一份激动中、心的痛苦的秘密。”
垂钓是哲学家爱默森的主要消遣,他不会象路德那样使用鱼网,他有时会站在齐半身的水中,以便将钓线投向鳟鱼出没的旋涡里;戴维离开了实验室,他在拿起鱼杆和钓线,奔向河边之时,总是欢呼雀跃。
钓鱼是一项慢节奏的娱乐,戴维说:
“垂钓需要耐心、忍耐和控制脾气。”
也会有人不适应垂钓;拜伦就说过,这种慢速的运动,与他急躁的本性不相符合。
拜伦对动物有一种狂热的喜爱;当雪莱到了拉维纳拜访他之时,发现这位伟大的诗人家里,全是些野兽和鸟。
雪莱在给一个友人的信里,这样写道:
“拜伦勋爵的家里除了仆人,就是10匹马、8条巨犬、3只猴子、5只猫、1只鹰、1头牛、1只猎鹰;所有这些,除了马以外,都在家里四处溜达。时而回响起它们无法截断的吵叫,它们仿佛是这里的主人。”
信的最后,雪莱还附言说:
“我发现,我在这个动物王国里所作的统计是有错误的,我刚刚在大楼梯上遇到了5只孔雀、2只母鸡和1只埃及鹤!”
也有些人只喜爱一种动物,比如说:
伦勃兰德喜爱猴子,猴子死后他陷入了无比的悲痛之中;
拉图德喜欢老鼠,歌德喜欢蛇,库珀喜欢兔子,维吉尔喜欢蝴蝶;
《论灵魂》的作者爱尔维修只喜爱狗,他喂养了大约二十头狗,让它们都身着绫罗绸缎、天鹅绒;打个比喻,让它们就像贵族那样在议会里、身后拖着高贵的花边。
也有些人喜爱园艺,这可能与他们喜欢宁静与细致的性格有关。
培根在一篇《论花园》的散文里,写他对花园里的花、灌木和树篱,有很亲近的感情,说他每月都会给它们换上个新名字;
园艺也是伟大的工程师乔治·史蒂芬森最后的娱乐,他遇到了一个难题,种出来的黄瓜,却总是歪歪扭扭的。
他就用了一个较大的玻璃直筒,放进去纠正它们,这样瓜果就长直了,可他却说,“我可没有干涉它们”。
阅读人们的关于各种爱好的故事,最能打动我的,恐怕是喜爱孩子。
拿破仑将幼小的王子抱在怀里,站在镜前对着镜子做最古怪的微笑。
早餐之时,他会让王子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手指伸进酱里,一次次把酱涂上小王子的脸;于是,他就开怀大笑,而小王子对这种粗鲁的父爱,也感到无比的快乐。
莱布尼茨的主要娱乐,也是与孩子们在一起。
他喜欢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观察他们轻巧的动作,倾听他们的谈话,查看他们的性情,孩子们的纯真使他感到心境很愉悦。
学术研究必须要开始了,他才用蜜饯打发了他们走掉。
最奇怪的人应该是卢梭;他曾经这样说:
“我经常站在街上,看孩子们雀跃、跑动,没有人比我看起来更加兴趣盎然。”
但,卢梭又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了弃儿养育院,我对他的这一行径极其反感,却也是理解他的;他对照料孩子生活上的种种,很缺乏耐心,因为我也是这样性情的人。
我觉得“心悦”,以及其实网友,都有多种的爱好;他们都是很幸福的人。
就说“心悦”吧,她会唱歌、会舞蹈、会写诗文;她热爱健身与旅游,这几年去了国外那么多地方;她还真诚待友,周边有许多的小姐妹。
我觉得,她简直幸福极了!
发明家瓦特说:“没有了爱好,人生还有什么呢?”《传道书》上也说:“没有比健全的身体更宝贵的财富,没有比心灵的快乐更快乐的快乐。”
“心悦”既然有这么多爱好,身与心又都处于欢畅的环境中,为什么还要忧虑起未来呢?岂不闻,乐而不知老之将至乎?
是的,“心悦”从前也经历过较多的曲折与艰辛;但斯宾塞有一首诗,抒写了晚年生活的优美:
“劳累之后的小憩,
风浪过后的港湾,
战争之后的闲适,
生命终点的死亡,
都让人喜悦。”
所以,我要借用巴勃德夫人的诗句,向“心悦”表达祝贺;祝贺她而今生活的幸福:
“好好珍惜你的时间吧;
别和我道晚安,
而是在某个明亮的地方,
向我道声早安!”
我要向心悦“道声早安”,因为你的精神状态,处于黎明的明亮时刻;至于我,却是走在暮色里,我仿佛感觉到天都暗下来了。
我离开了故乡乐清的蒲歧和虹桥,独自儿生活在宁波几十年,不断地感受到了寂寞与凄凉;近年以来,许多事也总是不顺——我还有许多的忧虑,不说也罢。
我也因此怀疑过,这一切都是出于“命运之神”的主意。
据说,新教理论家路德很喜欢这么两行诗句:
“谁不爱游乐,谁不爱女人,谁不爱唱歌,
他就是一生的傻瓜和蠢货。”
我就是路德心目中的这样一个“傻瓜和蠢货”;但又由于命运的差错和局限,只能过着孤独漂泊的生活。
我也没有如“心悦”这样多才多艺,而可以自娱自乐。
我从小就很不喜欢唱歌、也不会唱歌,我的父亲说我唱起歌来,就会走调沓腔;我的祖母也说我唱起歌来,就好比个老鸭在“嘎嘎”地叫。
近几年以来,我也很少有机会去游乐的;我也多次想过作远地游,可是钱总是不够。——“心悦”可去多国旅行,我又怎么能与你的自由自在,去做一个相比呢?
所以,“心悦”应该是很快乐的;如果连你也感到有点不快乐,那么,我就该更加哀伤了。
“心悦”总是劝告我、快快去找个女人;我首先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是,这件事能够容易么?
蒙田说过:
“有人宣称,除了在一对眼瞎的妻子和耳聋的丈夫之间,不存在幸福的婚姻;说这话的家伙,真是一个深谙个中三味的人。”
一个聋子恰好遇上个瞎子,世上能有这么凑巧的事儿么?我简直被蒙田的这个比喻,吓坏了。
我虽也喜欢女人,可是女人老是不喜欢我;我也有自知之明的,上过“佳缘”两年,却从来没有给女人首先发出过信息,因为我的天性,就是不会追求女人。
所以,我也只能去承当路德心眼中的“傻瓜和蠢货”的评价。
但我也应当于孤寂的晚年里,去寻找一份属于自己的快乐;想来想去,便就是要沉下心来、多读点书吧。
比如说,有这样的一个问题:
老鼠为什么要过街?
叔本华说:“作为意志的老鼠要通过表象的街。”
萨特说:“为了秉持信念行事并对自己诚实,老鼠觉得自己有必要过街。”
亚当斯密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引导它。”
休谟说:“出于习惯及嗜好。”
达尔文说:“老鼠不再栖居在洞中之后,这是合理的进化方向。”
弗洛伊德说:“因为这只老鼠小时候受过一次心灵创伤。”
荣格说:“在文化整体格架中的诸事件之汇流,使得个别的老鼠在历史转折处穿过街道,因而同时使得这类偶然事件发生了。”
爱因斯坦说:“究竟是老鼠过街,或是街过老鼠,取决于你的参考座标。”
——这便应该是我的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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