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昌男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
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
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
置此札,君懷袖。
山本昌男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潺愁。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
千萬恨,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
共此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
言不盡,觀頓首。
—— 顾贞观《金缕曲》
山本昌男写雪景的词好多,这是最让我感受的寒意的两支。
清朝的词,对我来说一直是很奇妙的状态。基本被极端忽略,又有时候被捧得不成样子,比如纳兰容若。
对清词的好感基本都来自来自顾贞观。
他有一个相交多年的好友吴兆骞,也就是词里的那位“季子”。虽不及好友纳兰容若,顾贞观也来自诗书官宦世家。曾祖顾宪成,是晚明东林学派的领袖。他少年时参与文人结社,因此结识吴季子并成为生死之交。后来吴季子因科场舞弊案被陷害,蒙冤流放宁古塔二十余年,曾书信顾贞观言及自身困苦:
“塞外苦寒,四时冰雪,鸣镝呼风,哀笳带血,
一身飘寄,双鬓渐星。
妇复多病,一男两女,藜藿不充... ...”
而这两首词就是他写给季子的回信。“季子平安否”是对方困顿的总结,“我亦飘零久”是自身境遇的无奈。
顾贞观才识、心性既高,却一直沉沦下僚。又为营救吴兆骞奔走周旋于权贵之间。幸而最终在纳兰的帮助下搭救季子归来,不负“乌头马角终相救”的诺言。也成就了他与纳兰的友情与声名。
火得不行的《饮水词》就是顾贞观为纳兰编纂的。
山本昌男“金缕曲”即是“贺新郎”,非常流行的词牌。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据说其实是哽咽曲折、苍凉的乐风。虽说“贺新郎”这种名字很容易被误会成喜庆范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它的韵律特别顿挫,非常适合沉郁的边塞诗风格。辛弃疾填的佳作尤多,“将军百战身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长年是最爱宋词 top 10。又比如“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
然而壮怀激烈,某种程度上却是比不过顾贞观一字一血,字字平淡。
像姜白石写,“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这样悲哀到尽、狠狠落下去,反而只能接一句轻浅平淡的语气。
而顾贞观又与姜白石不同的是,他写的不是文艺老年心口的旧伤疤,而是实打实的世情,活生生的炎凉,硬邦邦的无常。这里的一句“河清人寿”,大概是最让人难过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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