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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家人的这几辈子(三)

我和家人的这几辈子(三)

作者: 阳光_海南 | 来源:发表于2018-11-22 11:47 被阅读0次

    三  爷爷·风筝

    我记事起,爷爷就秃头了。我在老家避地震那段时间,常看见爷爷稍有头发,就摆出水盆、剃刀、磨刀皮、肥皂等用具,自己动手把头皮剃得锃亮。爷爷直鼻深眉,像电影红高粱里的男人,加上钟家祖屋供的是颍川堂,我猜,500年前祖上肯定是北方的。

    爷爷心灵手巧,不仅会做“摘桃器”,还会编织,会编竹箩,还有luʌ。每年端午,包粽子之余,爷爷用椰子叶编成牛、马、兔子形状,装入拌过盐的梗米或者黄灿灿的小米,蒸熟,这种食物海南人叫luʌ。看到如工艺品般的luʌ,小时候我总要先把玩半天,直到吃时,大人把它一切为二,还心生惋惜。简单就是复杂,luʌ要慢嚼,味道绝对会让你眼前一亮,就和吃北方馒头一样,何况它还多了树叶的清香和百味之王的盐鲜。

    图:鸡型luʌ和切开的luʌ

    小学2年级,母亲查出恶病,父母北上求医,父亲把爷爷请到海口照顾我和妹妹,爷爷在海口大概住了2个月。

    爷爷过来时是初冬,他早早就做好早餐,喊我们起床吃饭上学。我除了6岁在老家待过半个月及少数的节假日回老家,平时很少见爷爷,加上他少言寡语,所以一开始有感情距离。冬天的早晨,天黑得像深夜,人没睡够,又看不到父母,早起的我的心情也和这糟透了的早晨一样,冷得入骨,黑得纯粹。

    遇到学校打疫苗,记不住打了啥,这疫苗很霸道,我左手臂上的针眼一直不好,直到溃疡成食指盖那么大的伤口,晚上换药时,绑在棉纱和伤口沾在一起了,别说揭下来,一碰棉纱就疼,怎么办?!心慌得我都冒汗了。爷爷说:“我们来弄”。他习惯把“我”说成我们。他用茶壶装了些温开水,一点点倒在棉纱上,先把它弄湿润透了,再慢慢揭,嘿!揭下来了,不算疼!爷爷连这也懂,我心里不禁给爷爷加了分,感情距离缩短不少。手上的伤口好了以后,在我手臂上留了一个拇指盖大的疤。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见墙角摆了好几串香蕉,一看就知道是从我家菜园里采的。那时,父亲单位人不多,盐灶宿舍区只有6栋小洋楼,地多,每位职工都会在自家周围圈出一块当自留地,种些东西,养鸡养鸭甚至养猪。我家菜园有半亩大小,在住的楼南,菜园中间一大片种地瓜,南边墙脚种了糖蔗。西侧地块会根据时令种植,有时是几行番茄,1行小米椒;有时是青菜和韭菜,或者香葱。园中总种有几棵香蕉树,西南墙脚边还有我种的两棵龙眼树。菜园主要是父母摆弄,海南雨水多,地里的植物主要靠天。偶尔我也会跟着大人去施肥,或者给刚种下的苗浇水,边劳动,边看蝶飞蜂舞,蜻蜓静立,绿叶婆娑,感觉心情愉悦。

    我去捏爷爷采下的香蕉,硬邦邦的,离熟还远。之前,我们都是等香蕉在树上熟了,摘下就能吃的时候才成串砍下来。香蕉很快会熟透,一大串香蕉,一家人根本吃不完,就送给左邻右舍,那时单位里同事这样的交往顶多的,人和人之间也因此更加融洽些。

    我奇怪地问:“爷爷,香蕉还没熟怎么就砍下来了?”爷爷看到我不解,只是走过来,拉好遮盖香蕉的覆盖物,说:“很快就熟了”。

    果然,没几天香蕉就开始软了,但皮还是青的。这对于吃惯了在树上熟透的黄香蕉的我,有些不屑一顾。这天放学,我嘴馋,自然想到家里的香蕉,还没放书包就去墙角寻,竟然没看到。我屋里屋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去哪了呢?我想问问爷爷,他不在家。奇怪!他人生地不熟的,能把香蕉弄去哪里呢?我心里狐疑不已。

    等到爷爷回来一说,才知道,原来是他担到盐灶菜市场,全卖掉了。一条都没留给我!口瘾落空,本应不爽的,但是听到爷爷能把原来不值钱的香蕉换成了钱,我的佩服之情简直如涛涛江水绵绵不绝。要知道,在一个大家手头普遍拮据的年代,钱尤其有魅力,爷爷这种化香蕉为金钱的能力,一下子使他的形象在我脑海里高大起来。没吃成香蕉的不爽早被爷爷身上散发的光芒掩盖。

    我人生的第一堂财经课就在不经意中上完了,我脑袋里不停地翻滚着神奇、真牛、厉害的感受,以至于爷爷是怎么完成运输、找摊位以及赚了多少钱等细节我都忘了问。爷爷的能力,那一刻在我眼里超越父母,我开始敬佩爷爷,甚至以后他把“我”说成“我们”我也不再试图纠正他了。

    有了香蕉换来的钱,爷爷有时会给我和妹妹带些糖回来,菜也丰富了一些。和爷爷处舒服了,不太想父母了,早晨的天也不狰狞了。

    有次周末在家,我无聊起来,想放风筝。就动手扎一个,找张报纸,弄几根竹篾,拿一撮饭粒,都是当年容易找到的材料。半张报纸裁成正方形做风筝头,一根重量削得均匀的竹篾弯成半月,放在报纸上,报纸的两边折过来包住半月,涂上饭粒粘稳;半月的弦处横置一根竹篾,左右穿入折起的部分,再用裁成细条的报纸整条粘上;最后拿一根竹篾从底下穿过与弦成十字,一直穿到顶,正中间加沾一小块报纸加固,一个骨架如一根箭和一把弓正交叉形状的蝌蚪风筝的头就做好了。风筝尾巴用裁成细条的报纸粘连而成,长短根据风筝头的轻重来掌握。如此,蝌蚪风筝告成。

    图:蝌蚪风筝

    我绑上缝纫线跑到楼下放起风筝,风筝做得不错,平衡好,一阵风来就飞得很高。爷爷看到,我本指望他夸两句,没想到爷爷说:“改天我们给你做一个”。

    又是一天放学回家,爷爷就交给我一个风筝。这是一个六边型的立体风筝,用像纱一样的纯白的纸糊的,后来我才知道白纸应该是宣纸。风筝的骨架是竹篾做的,每根竹篾都仔细琢磨过,圆滑、均匀,为减轻重量,磨得非常纤细,只有我做的竹篾的一半粗不到。我做竹篾,只是用刀简单地划拉几下,上下大致一般粗就行了,竹节的疙瘩处会稍粗些,爷爷做的竹篾把竹节处打磨得和其他一般细,只是看到那里稍黑,你才知道是竹节。

    1980年初,我周围还没有电视。除了蝌蚪风筝,金鱼、蜻蜓等其他形状的风筝只从画册上看过,所以风筝还能是立体的,根本想都没想过。看到爷爷做的风筝,除了惊叹它的精致外,就是觉得好怪,我怕这个连尾巴都没有的超出认知范围的“风筝”不能飞起来。

    爷爷给六边型风筝系好了线,我顺风一放,它轻盈地就漂起来了,甚至比蝌蚪风筝还好放飞。蝌蚪风筝在遇到气流时容易打偏,平衡不好就会打转,然后一头扎下来。六边形风筝没有打转问题,就是飞不高,线放得再长也就3层楼左右的高度,这是唯一有些遗憾的。

    但它确实是能飞的风筝,从围观的小伙伴稀奇的眼神中,我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这满足又自然地转化为对爷爷的敬仰。如果说处理伤口、卖香蕉还归为大人的事,那做风筝在我眼中,纯粹是孩子的领域,能做出超乎寻常风筝的爷爷在一个孩子心目里,就如同歌迷眼里的歌星,学徒眼里的大师,爷爷的身份再次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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