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醒时
模模糊糊间,陆中行觉得似乎有一股力缓缓压着他,可身体懒懒的像是被固定住了。他开始调整自己进入抵抗状态,却感觉那股力随着自己抵抗竟慢慢增强,直到某一瞬,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突然间,一个激灵,他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意识到也许自己是在梦中,慢慢地,身上的外力像是开始削减,最终消失了,之后身体进入一种懒洋洋的状态。他费力动了动眼睛,张开嘴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许是魇住了,可梦中那股力量格外强烈,自己身体的感觉也是分外真实。奇哉怪也。
他记得自己刚进入沙海地界便遇到流沙,继而失去了知觉。如今却是身在何处?与自己同进沙海的金天和于大陆此时在哪里?他们现在已经回到扶余城了吗?刚从噩梦中醒来,身体似乎还有轻飘飘的感觉,陆中行觉得自己似是在飘。
房间里似乎有人,隔着落下的白色细帐,他缓缓将头转向亮处,影影绰绰间,有人正坐在桌边,手指轻轻地敲打桌面,似乎在打着某种节拍。他心里默默数着,似乎是东坡先生的《水调歌头》。
“可是醒了?”桌边那人出声了,陆中行双臂撑起身体,费力坐好,掀开细帐,却见桌边坐着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头发束在白玉冠中,相貌颇俊秀。
“请问阁下是?”陆中行客气道。
白衣公子敲完最后一个拍子,顿了一顿,“陆公子,你说,我若将你送回扶余,可换得令尊怎样的承诺呢?”
陆中行眨眨眼,“这个,还真不好说。估计老头会奉上十两纹银,不过可别小瞧这十两银子,这可是他一个月的俸禄。不过,”他打量了一下白衣公子,“看您也不像是缺钱的主……”
白衣公子洒然一笑,没再答话,走到床边,抓起陆中行的手腕,细细切了脉,“不妨事,你只是受了些惊吓,将养几日便好了。”
忽而听到一串清脆的细铃声,门外传来女子笑语,“客人可是醒了?”门开了,眼前现出一个身着浅紫衫的明丽女子,身材微丰,皮肤白皙,眉儿弯弯,眼睛清亮,手上举着一个托盘,盘中的碗正冒着热气。
陆中行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待碗送至跟前,便端起一饮而尽。
“客人也不怕烫,”紫衫女子“咯咯”笑道。
“舍妹兰姬,”白衣公子含笑道,“在下莫于期。此处是镜花楼,陆公子安心将养吧。”
二.少年游
睡得有些闷,待莫家兄妹二人离开后,他下床,推开轩窗,窗外,明月正好,空气微凉,窗前架上,一盆素心兰静静开着。他深深吸了口气,胸中烦闷之气忽然一扫而空。
第二日清晨,陆中行被由远及近的细细铃铛声唤醒,那铃铛声似有灵性般,待近到门前,只微微振着,想轻柔地唤醒屋内人,陆中行欢喜地坐起,披上外袍,去开了门。
门外,一身蓝衣的兰姬笑吟吟地看着他,手中托盘里仍是一只冒着热气的碗,他含笑端起,一气饮下,兰姬掩口而笑,陆中行目送她托着碗盈盈而去的身影,心内突然涌现处一阵温柔。
待兰姬不见了身影,他边懒懒地舒展着身体,边看着四周。
这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长约两丈半,宽约一丈,仅兰姬离开处开了一个瓶型门洞,其余便是黑色石块堆成的围墙,约一人多高,石块表面并不平滑,这黑色也显得有些闷。还好一边墙角辟出一块小小花田,几株兰草悠然而立,添了几分生气。
陆中行便抬眼看了看天空,此时太阳正懒懒地爬着,慢慢地,陆中行觉得眼前的围墙似乎透出了些红色,有些部分是轻微的蓝色,他踱过去,用手摸着,顿觉惊诧莫名。这哪里是什么黑色石块,这竟然是黑曜石!
陆中行仔细看着,这墙的大部分是普通的黑曜石,只是中间竟夹了鬼仙红蓝眼黑曜石,平常看不出来,待到太阳出来,照在这石上,则会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红蓝之光,十分稀有。平常人能得到指甲大的一块鬼仙红眼,已是额手称庆。岂料在此处,这珍贵的黑曜石竟成了堆墙的材料。
这里究竟是哪里?于期和兰姬又是什么人?陆中行的心里开始有了疑惑。这黑曜石围成的院子,倒是颇适合武者习练的场地。
他松了松手脚,开始惯常的吸纳吐气,闪转腾挪间练将起来。在扶余时,他每日都会练习,如今一停好些天,只觉气息有些滞。
此时,一阵风自空中来,烈烈的,是烈日下自黄沙蒸腾而起的味道,还夹杂了一丝水汽,他意识到,自己仍身处沙海。
忽地,他捕捉到轻微的声音,正欲寻来处,却见一团白色自视线右方窜出,极快地越过矮墙,又在不远处出现,顺着一根细杆向上攀去,那细杆并不醒目,若不是这一团白色,陆中行几乎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
在杆顶处,那团白色伸展开来,此时方才看清,是一只小小的兽,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尖鼻小嘴,耳朵略大,耳尾尖尖。它极为熟练地以双爪抓住杆顶,身体以平行姿态伸出,腹部朝着陆中行方向,顺着大风,竟摇曳起来,极为舒展,眼睛甚至眯起来,一副颇为享受的姿态。
陆中行忍俊不禁,“可别叫大风给刮跑了。”不过低低地说了一句,岂料那小兽蓦地睁开眼睛,吱了几声,似是在抗议。陆中行觉得更有意思了。
风更大了,空气中的水汽更甚,小兽的身子晃动地更加厉害,渐渐乱了节奏,陆中行偏有些淘气,仍立在原处不动。此时小兽的一只爪子松动了,眼见着要吹落,此时它出现慌态,吱吱叫了几声,似是在恳求。
陆中行随即施展轻功,越上矮墙,继而借力越向杆顶,在小兽将要被吹走时,将它轻轻抱入怀中。陆中行在空中回还时,却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目力所及,一片黄沙。脚下,是一格一格错落有致的院落,有高有低,在空中,方看到底下的这片院落正顺风飞速向前。
他抱着小兽,顺风轻轻落入自己待着的院落,刚落地,小兽挣出他的怀抱,下地,正欲逃开,“好没良心,”陆中行笑道,异口同声的还有一个女声,陆中行抬眼,却是兰姬立在门洞处。
那小兽见是兰姬,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即奔向她,兰姬伸手接住,它方舒服地窝在兰姬怀中,睁着圆眼看向陆中行。
“陆公子好身法!多谢救了玲珑,这小家伙爱玩风,就是老记不住掂量自个儿的斤两。也不知被吹出去多少次了,还是不长记性。”那玲珑立起上身吱吱地抗议了几声,又老老实实地窝着了。
“玲珑?好名字。不过我觉得,叫急吼吼更合适。”话音未落,小兽灵巧地从兰姬怀中飞出,准确地落到陆中行的肩头,抬爪便拍,兰姬见它利爪已收,心知它没有当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哟,脾气还挺大,说你急吼吼还不承认。”陆中行边笑边用另一只手去拨,只见这小兽抬前爪,后爪配合移动,从左肩到右肩,再在陆中行周身游走,灵活异常,一招一式,竟见得颇有路数。陆中行躺了许久,正需要出汗散气。于是一人一兽,方寸间斗得十分酣畅。
“好啦,玲珑,该停手了。”玲珑窜到地上,继而立在矮墙上,小脑袋歪着,看向这两人,不再动作。陆中行大汗淋漓,直喊痛快。
“看来陆公子恢复得不错,很快便到夏城了,到时可随我和哥哥去看看吧。”兰姬轻快道。
“兰姑娘,我们这是在何处?在下方才在空中,发现这屋子竟是会移动。”陆中行大奇道。兰姬听罢,抚掌而笑,歪头道:“倒是忘了给陆公子介绍了。”
“陆公子可曾听说过缥缈山?”
“那不是沙漠旅人的幻像吗?听闻沙海中极度饥渴的旅人,会看到漂浮中的城市,壮丽宏伟,甚至会追着城市而去,幸运的人还可以找到水源,活下去。因其行踪不可捉摸,漂浮不定,故称缥缈山。”
“也对,也不对。如今公子所住的屋子,这周围的一切,皆是在这缥缈山上。”
陆中行瞠目结舌,兰姬歪着头看了看他,眼目中水波流转,继而朗声道:
“黄金台下客,重至云巅逢。
千寻莫有阁,万赴秋问楼。
缥缈孤鸿影,潇潇玉华浓。
一生何所归,终太初鸿蒙。”
“这首诗,讲的便是缥缈山,具体待日后慢慢讲给陆公子听。缥缈山为世人所知的是莫有阁,现任阁主莫千寻,是我们的爹爹,爱搜罗天下奇珍,又探寻天文之密,地理之阔,复寻奇草奇毒,凡是沾了一个奇字,便在莫有阁探寻的范围之列。
还有一处,便是这镜花楼,这镜花既是镜花水月虚幻之意,亦有女子对镜贴花黄之美感,闺中女子不出户,遍知天下英雄路。楼主原是我姑姑莫云影,只是她已失踪多年,我便代为照看。”
陆中行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兰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陆公子且先收拾,暂时莫要出去,入夜后,我来接公子。”兰姬转身,回头看了玲珑一眼,玲珑朝着陆中行前爪微微一碰,竟是作揖的姿势,而后飞快地越上兰姬肩头,随兰姬出了门洞。
这小家伙,倒是挺有性格。陆中行暗笑,却不再出声,免得这灵兽又来挑战。
这日便显得极为漫长,陆中行焦急得等着月儿升起。天刚擦黑,便听得门外兰姬唤道,“陆公子出来吧。”他方拉开门,第一次踏出这门。只见月光下,兰姬身着一身黑纱,脸上亦蒙了层黑纱,只耳垂处两点星光,趁着眼中清波,月光下更为皎洁明亮。
不远处,一位黑衣公子负手走出,却是于期,“舍妹缠着我好几天了,等陆公子醒了,要带陆公子去透透气。只是从这到夏城的一路,还得请陆公子蒙上眼睛。”陆中行垂手称好。兰姬便取出黑纱帮他蒙好。
忽觉左右各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继而身体腾空而起,只觉得疾风而过,却不知身在何处。忽而落地了,似乎是在一艘船上,莫氏兄妹一路上安静得很,他便也噤声不语。耳畔传来流沙“哗哗”的声音,若不知情,真以为是置身湖中漾舟。
月上梢头时,陆中行眼前方摆脱了黑暗。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灯火中,周围人声嘈杂,却是一条热闹的集市,空气中还弥漫着各种烤物流着油脂的香味。吃惯了清淡食物的陆中行突然觉得食指大动。兰姬低头轻笑,却仰头对于期道:“哥哥,我饿了,咱们去秋娘处用些食物吧?”于期轻轻敲了敲兰姬的头,“灵猫。”说罢,便转身向灯火更盛处走去。兰姬扯了扯陆中行的衣袖,两人便跟了上去。
忽然眼前飞过一个人影,轻轻巧巧地落在旁边一摞柴火上,再看去,原来是一家食店,门口那两个壮汉正拍拍手准备进去。只听那被扔出之人懒洋洋地在柴堆上坐起,“秋娘怎地还是说翻脸就翻脸,”搔了搔头发,有嘟囔了一句,“不就忘带银子了么。”于期朗声道,“老九,又被扔出来啦?”那汉子看过,竟是喜出望外,“期公子,你可来了,”说着,轻巧跃下柴堆落在于期身侧,“走,咱们进去,看秋娘还扔不扔我出来。”说罢,抬头挺胸冲进店去,于期也笑着跟进去了。陆中行抬头看了看招牌,两个大字,“秋问”,端的飘逸俊秀。
却见店里人声鼎沸,小二们蝴蝶般来回穿梭,报菜上菜,丝毫不乱。食客们吵吵嚷嚷,大口吃菜,拍桌喝酒划拳,十分热闹。
当中一张四方桌尤其热闹,周围围了一圈人。背对着他们站在桌边的,是一个身着青布衫的女子,长发仅用青色发带在脑后梳成一束,左腿正搁在长凳上,手里端着一碗酒咕噜咕噜地灌着,对面却是一个瘦如枯木的老头,摇着头,白色山羊胡一翘一翘的,脸色煞白,正蹲在长凳上,手握着碗一抖又一抖。
这青衫女子饮罢,将酒碗在桌上一拍,喝道,“杨老三,要么把这坛酒灌下去,要么明儿乖乖给姑奶奶把货取来。”那老头扶着桌子跳下,醉眼惺忪,打了个悠长的酒嗝,摇头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再喝了。秋姑娘,你这酒量,哪个汉子敢娶你。”青衫女子笑骂道:“若是我爱的,他便是一碗都喝不了,我也嫁,若不是我爱的,凭他能喝一缸酒,我也不嫁。”周围人一阵哄笑,大声叫好,那老头笑着摇着头,一溜烟地飞走了,大家慢慢散了。
那女子扭过身来,一张俏脸上如漫天红霞,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一双星眸熠熠生辉,抬手扶额,说不出的风流妩媚。
老九巴巴地凑上去,“秋娘,我扶你上楼休息。”秋娘抬眼看他,一甩手,结结实实一个巴掌,老九把另半边凑上去,“这半边正痒着呢,也待秋娘玉手摸摸。”秋娘听罢,哈哈大笑,扶着他,慢慢走着。
忽然间,她瞥见了于期一行,稍顿了会儿,又再三看了几眼。于期笑吟吟地看着她,兰姬忍不住笑出了声:“秋姐姐,是我们,此番到得早了些。”秋娘立马挣开老九,径直上前,敛衽为礼,于期抬手托了托,秋娘收敛了声息,“期公子,兰姑娘,不曾想你们今日到了……”
兰姬上前挽住她,“秋姐姐,先别忙着叙旧,兰儿可是十分想念你炸的鱼,卷的羊肉饼,还有亲手酿的情人泪,而且啊,现在饿得不得了了。”陆中行听着兰姬说着,竟是咽了一大口唾沫,肚子又咕咕叫了,幸得周围人声鼎沸,方掩盖住了。
秋娘伸手拂去兰姬头上的一片叶子,替她摘下面纱,爱怜地看着她,“又瘦了,总要丰润些,才不辜负这副好皮子。好啦,新得的情人泪今儿正好开封,鱼是杨老三新送来的,羊是下午刚宰的,你呀,正是馋猫赶上趟儿了。随姐姐上楼吧。”说罢,便挽着兰姬上楼去了,陆中行跟着于期随后也上去了。
不多时,桌上便摆满了吃食,香气四溢,许是都饿了,众人皆埋头苦吃。陆中行吃得尤其畅快,那鱼炸得十分酥脆,羊肉没有膻味,竟还有几分药草清香,卷着刚出炉的薄饼,煞是可口。
醉人的是那琉璃盏中的酒,酒体透明,入喉时有几分花香果香溢出,待得入腹,却有几分烈气窜出,忍不住眼角竟有些水意。原来,这便是情人泪,此时他竟想起了金天那小子。
兰姬见他若有所思,悄悄地点了点他,“怎么了?”陆中行看着她,“这酒,真是特别。”
兰姬抿嘴一笑,“这是秋姐姐独门的方子,主料是经了露水的葡萄,还有一二十种花儿,果儿,并不好配置,一年也就得了一二十坛,藏在冰窖里,咱们是赶巧了。”
陆中行喝了个大醉,摇摇晃晃间,随着秋娘安排,住在后院楼上一间独间。其余众人略喝了喝,聚在前楼拐角一间小屋内。
三.有情人
兰姬挑了挑灯芯,秋娘立着,对正在品茶的于期道:“公子,属下已寻遍了大漠,尚没有老主人的下落,也没寻着秋小公子。倒是有些关于重影剑的消息。”于期静静坐着,兰姬扭头看了她一眼。
秋娘继续说道:“倒不是说重影剑找着了,属下是打听到,唐堡的秦三偷偷找到了金之恒的孙子,给打造了一把仿制品。虽说金之恒这老家伙自断四指以表明不再铸剑的决心,连带着让自己儿子只做个普通铁匠,才得到唐堡与剑城的承诺,换来几十年平安。
“可惜他那宝贝孙子,喜欢上一个小女孩儿,竟骗得金之恒交出了铸剑的册子,那小子又铸了一把重影剑,巴巴地献给心上人,只是那小姑娘竟是秦三培养多年的一枚棋子,连人带剑,都回了唐堡。只是不知他们要仿重影剑做什么。”
兰姬好奇道:“这重影剑究竟有怎样的来历?当年秋伯伯和云影姑姑因它而死,秋原哥哥失踪,爷爷至今还在到处寻找他的下落,我都好几年没见到他啦。”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今天吃得多了些,哥哥给你讲个故事消食吧。”兰姬拍手称好。
“秋荻,是当年青海剑城不世出的天才,自创的一手秋风落叶剑端的是惊才绝艳,人称‘玉山秋公子’。他十七岁那边去沙海游历,结识了此生最重要的朋友金萧和一生挚爱唐樱。秋荻性子傲,一向目高于顶,世上也只有这两个人能与他真正交心,于是一个成为兄弟,另一个成为妻子。”
兰姬托着下巴,望着灯,出了神。秋娘也正默默听着。
“唐樱是那任唐堡堡主的女儿,虽是女儿身,却颇有几分须眉英气,当时世家公子想要求娶她的多的是,她偏偏爱上了秋荻。”
“这重影剑,是金萧在与秋荻分开后,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把剑,剑分母剑与子剑,秋荻惯常右手使剑,其实他是双手同时使剑,左手剑轻盈灵动,是为落叶剑法,右手剑端厚凝重,是为秋风剑法,这才是秋风落叶剑的真正玩法。而重影剑,将这套剑法的精妙处发挥到了极致。”于期低头喝了口茶,又站起踱到窗下,伸手推开窗扉,略定定,便又合上了窗子。
“秋荻与唐樱成了亲,在唐堡附近寻了处宅子住下了,这重影剑是金萧作为他们新婚的贺礼。说来也是好笑,翩翩秋公子,成了亲之后,竟像是变了一个人,成了一个老婆奴。那把重影剑倒成了秋小公子的玩具,可笑可叹。”
“那任唐堡堡主颇有野心,不满足于现状,想要从地下转到地上,便暗中着手吞并一些沙海小国。沙海中流血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可举族覆灭的小城越来越多后,留下的痕迹慢慢引起了青海剑城的注意。剑城中人,侠义为先,但凡见到不平处,无论贵贱,皆只为正义而战。秋荻自然也在留意……”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老鸹叫,听来颇凄惨,于期便住了口,兰姬还想再听,秋娘瞥了一眼于期的脸色,便笑道:“今儿赶来,到这会子想是也疲累了,不如暂且留些念想,赶明儿再听公子细讲。”兰姬方才作罢,于是各自散了去休息不提。
四.不平处
第二天一大早,秋问楼甫一开门,便见一团影子飞进,重重砸在当中一间桌子上。伙计们赶紧上前看,却是昨日与秋娘拼酒的杨老三,细瘦的身子缩成一团,眼睛紧闭,四肢在不住颤抖,秋娘抢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回头对凑上来的老九说:“将杨老三抱进里屋,去请王大夫好好瞧瞧,阿狗阿猫,随我来。”两个壮汉应了一声,便跟着秋娘向门外走去。
陆中行一夜酣眠,睡醒了便收拾齐整来到前厅,正碰上老九抱着那杨老三往后院走去,知是有事发生,眼见着秋娘刚出大门,便一路跟上。
一行人走着,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多是衣衫破旧,路边一些衣衫褴褛类似乞丐的人或半蹲着,或躺着,目光呆滞,空气中飘着各种气味,羊膻味,牛粪味,腐烂食物的味道,混着各种体味,陆中行胃中一阵翻腾,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却看秋娘和那两个壮汉仍是平平走着,并没有异常反应。
一行人来到码头前,在一个草搭的棚子前停下,棚子下摆了一张方桌,一个文吏模样的人正用左手蘸着唾沫,翻着一本册子,右手则用笔勾勾画画,他的对面端坐了一个铁塔式满脸横肉的壮汉,脸皮黑黑,正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睛盯着那文吏和那本册子,觉察到有人,便抬眼望向秋娘一行,一丝诧异,一点惊艳,一闪而过。接着,抬拳点了点桌面,那文吏也随着抬头。
“哟,秋姑娘,你怎么来了?”那文吏赶忙起身,哈着腰将自己坐的凳子往秋娘面前送了一送,陆中行趁机扫了一下四围。只见棚子后是一间寒酸草屋,门正虚掩着,透过那条缝,只能看到屋内黑影,看不清是什么,破窗也用了木板死死钉住。那壮汉身后还站着几个喽啰,皆是劲装装扮。草棚周围似乎有不少眼睛在暗中观察,陆中行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秋娘丝毫不见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抬手摸了摸头发,脆声问那文吏:“江十八,杨老三今儿来提货,货也没见着,人倒是半死不活地被扔在我店门口了。”顿了顿,“我只好过来看看,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竟伤得了判官笔。顺便来问问,我要的货在哪儿。”说罢,眼睛轻轻扫过那铁塔似的壮汉,直视那文吏。
江十八心虚地直笑:“可不巧了,这批货一早被这位爷全定了,这不,正过着数呢。杨三爷来问的时候,小的也解释了,谁知杨三爷昨儿酒喝得多了些,没等好好说完就动手了,就切磋了两下,不成想杨三爷切磋着竟一头醉倒。这位客人问小的要了地址,还亲自送过去了。嘿嘿……秋姑娘也是老主顾了,体谅小的些个……”他一边说,一边朝秋娘使着颜色。
哪知话音未落,秋波未达,脸上也“啪啪啪”挨了三掌,清脆悦耳,江十八一张瘦脸登时肿成猪头。秋娘细声细气地说道:“哎呀,不好意思,手略痒了些,江大爷体谅些个。”江十八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颤颤巍巍伸出左手,“你……你……居然打我……”
场面实在太过滑稽,身后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笑,陆中行听着有些耳熟,转头看去,却见兰姬正站在不远处,没忍住笑,于期正一脸淡然地看着这边,见到陆中行,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一声。
秋娘没有回头,但陆中行感觉到她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下。
这时,那个铁塔似的汉子开了口,“姑娘手下留情,此番货物我们早就预定下了,江老板也是守信之人,下批货,在下让姑娘先挑便是。”
秋娘缓缓站起,“若我说,我偏要在这批货里挑,待是怎地?”
那壮汉身后一人怪声道,“臭娘们,我们铁爷是让着你,阿猫阿狗的,别蹬鼻子上脸了……”话音未落,秋娘身后两个壮汉一声怒吼,同时冲进棚子,将那阴阳怪气之人一把揪出,一左一右,各拎起一个胳膊,只听一声惨叫,此人两个手臂活生生被折断,松松垮垮地挂着,人似一摊烂泥缩着,已经晕过去了。
秋娘笑了一下,“对不住,我这两个兄弟大名就叫阿猫阿狗,既叫了,总不好意思不露个面不是。”
铁塔似的壮汉仍抱拳坐着,一动不动,也没接话。他身后窜出两个精瘦汉子来,快如闪电,转眼到阿猫阿狗面前,齐声道:“马大马二来讨教。”
语罢,一人快速叠至另一人肩头,阿猫阿狗一左一右,拎起醋钵大的拳头狠命朝底下那人身上招呼,底下那人双臂平开,推掌化拳,死命应对,却见顶上那人却是借其肩膀上行,继而风也似的,以一手撑着底下那人肩膀,扭腰将双腿送出,眨眼功夫已是数十脚踢出,阿猫阿狗不防对方是这招,头脸登时挂了彩,一齐向后退了几步,站定,便一声怒吼,又冲上前去,一人抓住一个,缠做一堆,那马大马二欲凭轻功飞出,反被抓住手脚,继而被阿猫阿狗骑在身下,毫无招架之力。
秋娘一直在观察那铁塔似的壮汉的反应,见他忽然从胸前掏出一件物事,欲凭腕力击向阿猫阿狗,心里冷笑一声,“好小子,出手了么。”
她伸手拉开发带,一头青丝如水般散下,那发带突然伸长般缠住那铁汉手臂,阻滞了他的动作。铁汉大怒,顺势拽住那发带,秋娘体格娇小,论力道,绝非铁汉对手。陆中行一声惊呼,却见秋娘如蝴蝶般飞向铁汉,双脚先后踩上那铁汉大腿,娇喝一声“放”,手上轻轻一甩,那铁汉大叫一声,捂住自己的手,陆中行眼尖,发现他手上多了几根细细的针,秋娘顺势收回发带,在自己手上缠了几缠,退了回来。
那边阿狗阿猫已将马大马二与那断臂汉子扔做一处,阻开铁汉身后那些人上前。
江十八见此,忍着哭腔叫道:“秋姑娘,秋奶奶,千错万错是小人的错,您别闹了。”又向铁汉作揖道:“铁大爷,求求您,秋姑娘是个把月前就定了,只要四个,这一批量也不少,要不,您就让她这一回罢?”
铁汉“哼”了一声,江十八以为他是答应了,赶着走到草屋前,推开门,从里面拽出四个捆着手的赤裸着上身的人,脸全涂了煤灰,身上还有炭笔写成的粗黑数字,四个人都是低着头,抖抖索索,可见着体格还算强健。陆中行看得目瞪口呆,秋娘要的货竟然是奴隶!
“秋奶奶,这四个给您,快领着走,小人还要做生意呢。”江十八哭腔未改。
“慢着,”那铁汉在一旁包好了手,缓缓站起,沉声道:“闹了就想走了么?老子还没跟女人打过,今儿居然着了你的道了。”一边说着,一边活动手脚,慢慢走向秋娘,陆中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能听到他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
待那铁汉走到秋娘身边,旁边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娇小的秋娘站在他的面前,只到他的胸口位置,这像是一个大人要教训一个小孩。
陆中行不禁回头看向于期,他仍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并没有多担心。兰姬仍是立在他身旁,脸上还是挂着笑。陆中行回过头来,继续看向秋娘。
秋娘不慌不忙地解开腰带,将外袍掷出,露出里面一身黑色紧身劲装短打,又解开手上缠着的发带,将高高头发束起,又盘成髻。陆中行见她脸庞丰满,之前又穿着略宽的衣袍,不成想此时见她劲装装扮,从背影看,骨架端直,大臂与大腿处,隔着衣料竟能微微现出肌肉线条,陆中行莫名觉得此时的秋娘像极了父亲酷爱的柳体(柳公权书法),匀衡瘦硬,骨力遒劲。
铁汉出手,拳风刚劲,只逼秋娘面门,秋娘矮身,飞速从他的胯下穿过,铁汉急急反身左臂击出,秋娘借着他的手臂来了一个轻巧的鹞子翻身,铁汉大吼一声,猛地将左臂向下一沉,秋娘缩手,铁汉右臂紧而跟上,醋钵般的拳头砸向秋娘,其势如猛虎,隐隐带着风声。观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秋娘并不接招,足尖点地,飘然逸出,身法灵动,转眼间身形已变换了四个方位,变换之快,让人以为来了四个秋娘,“飘渺孤鸿影”“池隍不敢顾”,陆中行莫名想起了这两句诗。
却见铁汉立在原地,仰头欲寻秋娘,却眼目成花,其状若痴,尚未回过神时,喉间一凉,一双素手扣住喉咙,铁汉抬手欲动,忽然一声闷哼,左腿跪下,双臂直直砸在地上,竟砸出一双小坑。秋娘此时立在他身后,一手置于其肩,一手扣住他的喉咙。陆中行正觉得蹊跷,身边一个幽幽的女声道:“刚刚我用了春泉银针,封住他的穴道,免得他又跳将起来。”扭头看,却是兰姬走到身旁。
秋娘扬声道:“这屋后十三人、树上六人、草丛里八人,共埋伏了二十七人,屋内的不算,你们倒是下了本钱了。”一声呼哨,有窸窣声音,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声惨叫,继而人影砸在秋娘与铁汉周围,陆中行好整以暇地数了数,二十七个,一个不少。
只见有人在不停搓着肩膀,瑟瑟发抖,似是觉得寒冷。有人双手朝天,左右摇晃,喊着“热,热。”陆中行不由得看向兰姬,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些人,觉察到陆中行看她,仰头灿烂一笑,“中寒冰银针者,会觉得寒气入骨,越用内力对抗,寒气渗入越快,如果不用内力,皮肉冷过一阵就好了。中烈火银针者,则是热力。这帮子人中倒是有不少内力高手。”陆中行听了,心下一寒。
于期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草屋,他感觉到有一股气在笼着棚子内外,被钉住的木窗后,有一个人影在一直在看着棚子里发生的这一切,眼见着铁汉的局面从强势转为弱势,却仍不现身。于期保持着戒备状态,那人似乎觉察到了于期在观察,轻轻一晃,人影不见了。继而,那股气也消失了。铁汉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看了看落在周围哀鸣的手下,悲愤地一声大吼,秋娘飞速封住他的穴道,以防他逆血气自断经脉。7
这铁汉倒是个有血性的,陆中行暗想。
于期以目示意秋娘,秋娘微一点头,麻利地扒开铁汉左肩衣衫,陆中行隐隐约约看到了飞鹰标志,心下一凛,看向于期。于期仍面不改色,微微向秋娘点了头。秋娘解开铁汉穴道,俯身搀起铁汉,朗声道:“我只来取我订的货,多有得罪。”
铁汉似不可置信,看了看秋娘,又看向人群中于期的方向,拱了拱手,喝道:“走。”那倒在地上的高手们,费力爬起,相互搀扶着慢慢跟上。
阿猫阿狗去推开草屋的门,检查无恙后,秋娘进屋,领出四个奴隶,与屋外吓得缩在一处的四个奴隶一样的打扮。秋娘对着缩在棚子角落处的江十八道:“江老板,人我便领走了。都是老主管,下次别再干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勾当。”言罢,扔了两块银子在地上,阿猫阿狗一前一后看着奴隶,向城里走去。
“走吧。”兰姬歪着头看着陆中行,陆中行乖乖跟着于期和兰姬,心下诧异莫名,只不敢露出声色。
五.当年事
回了秋问楼,秋娘嘱咐阿猫阿狗带奴隶先去洗漱,便去探看杨老三。陆中行跟着于期与兰姬去了后楼会客厅。伙计端来热毛巾和茶水,陆中行端起便喝,热热的茶水下肚,冰凉的手脚也热了几分,这才拿起热毛巾敷在脸上,顿时乏力去了一大半。于期是拿起毛巾细细地擦了擦脸,又细细擦了手,十分文雅,然后才端起茶杯小口地啜着。
“笃笃”敲门声后,秋娘进来了,她已换了劲装,此时正穿着深蓝暗纹袍子,头发用青色宽发带束着,陆中行盯着她的发带又看了几眼,回头见兰姬在抿嘴笑。自己便尴尬地干笑了一声。
秋娘立着道:“期公子……”眼睛看向陆中行,陆中行会意,正欲起身,于期摆摆手,“陆公子不是外人。”陆中行更觉诧异。“是。”秋娘温和回道。
“那铁汉是也是唐堡的,据江十八交代,这铁汉是他的老主顾,之前一直在他那边订货,只是数量不多,每批只要了十来个。这两个月要的多了,甚至准备跟他签两年的契约。今天这出,恰是咱们碰上了,才撞了出来。恐怕,唐堡快要有大动作了。”
于期出神地摸着左手小指上的一根指环。“怕是那老东西快动手了。兰儿,今天继续给你讲故事吧。”兰姬拍手叫好。
“这位陆公子,与咱们也算有点渊源。他的母亲唐清,原是唐堡中人,当年与父家决裂,嫁了扶余陆守备,生了个儿子,便是眼前这位陆公子。唐清的姑姑唐樱,就是咱们云影姑姑的婆婆,秋原表弟的奶奶。算下来,陆公子与我们也是远亲。”
“约二十年前,青海剑城查实唐堡阴谋,欲为天下除不义,此事也详细告知秋荻。那任堡主是唐樱之父,骨肉血亲,连骨带皮,秋荻不愿坐视不理,更不愿妻子为难,便与她合离,又将她送回唐堡。秋夫人是个烈性子,夫妻情深十八年,儿子也已成年,秋荻竟生生提出合离,意料之外,她不解释不回还,痛快答应了。”于期说到这,深深运气调整了呼吸。
“唐樱带着儿子秋冶光回到唐堡,不久青海剑城开始动手清理被霸占的沙海小国的唐堡势力,双方大小冲突不断,血流不尽,后来竟牵扯进沙海多个小国参战。最后一场最为惨烈。”于期用手按了按太阳穴。
“那一战,是在青沙湖畔。前期双方都折了不少人马,最后一战双方几乎出动了最后的精锐,那任堡主也出面了。谁能料到,这个堡主已至修真阶段,只是他修出的不是金色曼陀罗,而是暗花,且已堕入魔道。那一战,是沙海乃至神州之中难逢的盛大场面。秋荻手持重影剑,与那堡主全力一战对决,周身是恶龙与白虎怪象,当时还活下来的人,见过的,无不成疯成魔,嘴里只会说着魔鬼,后来,那些人都死了。”
“可恨那堡主,为了克制秋荻,竟将唐樱和秋冶光也带了来,妄想分他心神。到了此时此地,唐樱才明白秋荻与她合离的苦心,他们还是小瞧了那堡主的虎毒食子的决心和那盛大的野心。”
“秋荻见唐樱和秋冶光也被绑了来,心神一乱,高手间对决,比的就是谁犯错最少,堡主等的便是这一瞬。秋荻剑气被打散,受了重伤,堡主意欲乘胜毕其命。唐樱见状,进阵将秋荻带出,拿着重影剑的子剑,直取堡主。”
“堡主本是将唐樱作为一枚弃子,他一生野心太盛,没有人的情感,妻儿对他来说,不过是摆设,有用时便是棋子,因此他也并不限制子女的婚嫁。那唐樱做女儿时便修习瑜伽术,后来嫁给了秋荻,虽说家庭生活和乐,却也没有放弃自身的修行。她的落叶剑法得到了秋荻的真传。”
“练武者,自有命门。这堡主的命门居然在眼睛。堡主这么多年额头一直戴着一张面具,直到鼻子,日夜不离。起初娘亲对他们兄妹说爹爹额头被坏人伤了,留下的伤疤怕吓着别人,所以要戴面具。但此时此刻,唐樱想要试一试。”
“大约堡主觉得这个女儿不是威胁,加之刚刚与秋荻大战着实伤了元气,是以下手并不是太狠。唐樱揪住一个空子,以剑气欲伤其左眼,堡主眼部的护具现出一条裂纹,心下大惊,居然开始下死手。唐樱虽也是武者,却到底不是堡主的对手,此时秋荻挂念妻子,也看出了这处破绽,手持重影剑母剑重新入阵。夫妻二人将秋风落叶剑法配合得天衣无缝,百招之后,堡主的面具裂开了。”
“那面具后露出的一双眸子,一为蓝瞳,一为黄瞳,此时青沙湖畔忽然狂风大作,天空开始出现两个巨大的漩涡,堡主抬眼望向漩涡,那漩涡竟缓缓向他的方向压下,他居然已经到了致幻之境,可以以自身修为引天相助。周围残存的人被他的眸子所惑,同时望向漩涡,身子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漩涡逼近。秋氏夫妇惊诧莫名,却心有灵犀,幻境将成之时,他们以自身修为作渡,唤醒对方,以母剑与子剑同时刺穿堡主双眼,将之钉在地上。”
“漩涡最后之力将三人吸走,不知所踪。这便是那一战。从此,唐堡元气大伤,开始收缩回他的地下城。没想到,他们又开始动作了。”
“那秋伯伯呢?他是怎么遇见云影姑姑的?”兰姬听得入了神,却仍没忘记这处漏洞。
“那天,正好是朔日,飘渺山停在青沙湖附近补充水源。这场大战,爹爹和云影姑姑亲眼所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秋冶光被唐樱藏在一处沙堆后面,大战时已经晕了,被云影姑姑捡回来的。后来,便做了你我的姑父啦。”
秋娘却是怔怔的,“期公子,这座楼叫秋问楼,当年老主人又给我起名秋娘,是为了纪念秋荻嘛?”
“秋问楼,是当年秋姑父与姑姑所创,既是为了纪念秋荻,也是为了他们的儿子。姑父与姑姑后来为仇家追踪,他们的儿子秋原九岁时在一场大火中失踪,至今不见踪影。”
“你是秋问楼掌事的,秋娘这个名字很配你。”于期说了一句,“秋娘,小原的行踪,还是要拜托你多留意。”“好。”
六.归期近
他们在秋问楼住了十余日。
夏城很是热闹,人口繁杂,并无世家约束,皆是底层民众,简单粗犷,与扶余的精致大气大为不同。陆中行陪着兰姬逛了不少地方,吃的喝的玩的,与在扶余完全不同。
兰姬是孩子心性,自小住在飘渺山上,身边没有同龄人一起玩耍长大,即便不时随哥哥在沙海各城游历,见识了许多有趣的人事,却也是短时。与她最为亲熟的反而是不会说话的玲珑。
此番遇到陆中行,他又是个活络的性子,两个人形影不离,除了睡觉时分开,其余时间尽是在一处,两个人吃到一起,玩到一起,倒像对孪生子。
这日,他们逛到花市,兰姬看到几盆草培育得颇见风姿,抬头正欲招手让陆中行来看,却见陆中行正背对着他,定定对着一盆花发呆。兰姬走过去一看,是一盆开得正好的金萱,兰姬心念一动,转身对摊主说:“这盆金萱,还有那几盆草,我们都要了,麻烦您让伙计送到白水街秋问楼。”“好嘞。”摊主满脸堆笑,便去安排了。
晚饭时分,兰姬问于期:“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于期抬眼看她,正看到陆中行看向她的视线,心下了然,“明天。事情也安排得差不多了,秋娘也将玉十一和玉十二训得差不多了。”
于期又转向陆中行,“在下已给扶余陆守备送了信,道陆公子一切安好,不日将回扶余。”陆中行感激地看着他。
“只是有一句,陆公子这些天听到的,看到的,尚不足为外人道。唐堡的事,陆公子也要小心,如果真的有异动,也需有些防备。”
陆中行拱手道:“谢公子提醒。在下不敢忘救命之恩,若公子与兰姑娘、秋姑娘哪天想来扶余城,提前与在下说一声,在下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日后,陆公子若得空了,再来缥缈山看我们,玲珑还等着跟你一起玩呢。”兰姬道,于期眼睛瞥了瞥兰姬,兰姬脸一红,“好啦好啦,兰儿也想跟你一起玩。”
秋娘差点没憋住,陆中行脸和眼都有点红,这姑娘,坦诚得可爱。
陆中行从一个小小的门出了缥缈山,门外是一片石林,此时他才见到传说中的缥缈山的全貌,原来外壁是竟一艘船的模样,从两翼伸出密密的浆,风大时,这密密的浆随风而动,像是百足之虫在蠕动。
“缥缈山在沙海游荡,会有大致的路线,一般在三月六月九月望日会从这片石林附近经过,陆公子若想寻我们,可在望日黄昏时分在此处发出信号,我们在不远处见到,会在子时前后赶到,这段时间陆公子需找好藏身之所,莫让外人发现了。”
于期说罢,递给陆中行一个黑色的约莫三寸长的椭圆形物件,教他如何放出信号,又指给他应当站在何处,陆中行一一记下。
兰姬眼睛红红地站在旁边,待于期与陆中行说完,凑到陆中行面前,陆中行轻轻抱了抱她,忽然她背后窜出一团白影,玲珑圆溜溜的眼睛与他对上了,他哈哈大笑,拎起玲珑脖颈后的一小团,将它提起,玲珑吱吱抗议,陆中行狠狠地亲了它一大口,将它轻轻放回兰姬怀中。
“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兰姬笑了,玲珑也是安静地看着他。
“玉九。”于期唤道。
“在。”一个黑衣少年应声道,垂手立在一旁。
“好生护送陆公子回扶余。十天后,在白虎笼归队。”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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