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者的痛苦,在于他承受了那些沉睡者和装睡者——自知或不自知——的痛苦。
郭嵩焘是清朝末年的一个梦醒者,他的呐喊声从一大群沉睡者和装睡者耳际掠过,但无济于事,他被那个时代一大群沉睡者和装睡者孤立,也被当局抛弃。
最后,他老死于荒村山野,死不瞑目。
1874年,英国驻北京使馆的马嘉理路过云南时,与当地民众发生冲突,马嘉理被杀。1876年,英国就此事要清政府派遣使团赴英国道歉,并作为中国的驻英大使。
在当时,出任“驻英大使”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历来只有“蛮夷”派人来天朝朝贡,哪有天朝的大臣去外国“做人质”?士大夫们纷纷避之唯恐不及。最终,朝廷让曾任广东巡抚的郭嵩焘“临危受命”,勉力郭嵩焘“为国家任此艰难!”
鸦片战争的枪炮声并没有惊醒“闭关锁国”的清王朝,就算30多年后的1876年,清廷上下还没有从“天朝上国”的幻想中醒来。
鸦片战争之后的30年,整个满清还是沉溺在“盛世”的美梦中无法醒来,在士大夫们的想象中,一切都很美好,岁月也静好,一切都安然无恙。他们早就忘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帝都沦陷之痛,城下之盟签订了一个又一个。竟然还这样自大自负,一点都没有反省的意思。或许,他们天然是麻木的。伤疤还没好,就忘记了痛。或许,他们简直就是奇葩。在他们的想象中,西方只是枪炮和轮船比清廷厉害一点而已。要说文化,他们还是“蛮夷”,这么一想,优越感就来了。
1876年,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郭嵩焘在嘲讽和诋毁中乘船去往英国。士大夫们,认为郭嵩焘丢了读书人的脸面,堂堂天朝的封疆大吏,竟然去外国做使臣,“当人质”。
郭嵩焘何许人也?
郭嵩焘字伯琛,湖南湘阴人,19岁中举,道光二十七年的进士,曾任过广东巡抚,是湘军的创建者之一,也是我国历史上首位驻外使节,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交好。
在众声喧哗中,经过几十天的航行,郭嵩焘与副使刘锡鸿等,在1877年1月下旬到达伦敦。
郭嵩焘按照总理衙门的规定,郭嵩焘将自己由光绪二年至五年(1876年~1879年)期间在国外的所有的见闻全部用日记记载了下来,题作《使西纪程》寄回总理衙门。
吵醒梦中群众的下场在《使西纪程》中,郭嵩焘为中英之间的差别之大,感到痛心疾首。他在英国会见和结识了各界名流;游览了英国多个城市,参观了学校、教堂、公园、图书馆、博物馆等公共设施。这些让他感觉到了中国与英国差距何止百年?但国内士大夫还沉浸在天朝上国的一厢情愿的美梦中无法醒来,还将远远超过我们的英法视为“夷狄”,这让他深感不安。
郭嵩焘首先就被英国的先进机器所冲击,当他亲眼看到农田上的百余种机器时,不得不对此赞叹,“一部机器兼四十人之力,而神速复倍之。”当他看到电话、电报、留声机等新鲜事物时,他简直被惊呆了,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就是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顺风耳”,这竟然在一个被清王朝视为下等民族的国家成为现实。这种冲击是撼动灵魂的!
郭嵩焘此时真切的感觉到,西方人不但但是枪炮和轮船比我们先进,就算是在聪明才智上也不输于中国人。
郭嵩焘在日记中不单是对科技的记载,还有对英国议会等西方体制的描述。他对英国实行的西方体制表示赞赏。在郭嵩焘看来,这种议会政党制以及行政公开有利于英国统治层了解民意,下情上达。
在英国这段时间,郭嵩焘见识到了一个科技日新月异的国家,即便细微之处,也折射出了中英之间的差距。面对他国日渐强盛而自己的国家却停滞不前,强烈的观感刺激让郭嵩焘内心十分担忧。
他将《使西纪程》寄回总理衙门出版,是想让朝廷上下知道自己的差距,然后像日本明治维新一样,对西方文明奋起直追。如果一味故步自封、自欺欺人,那么若干年后,恐怕连小小的日本都要骑在我们头上了。
没想到,一部介绍西方文明的《使西纪程》,不但没有让夜郎自大的清朝士大夫开阔眼界,反而引起他们对郭嵩焘的口诛笔伐。
《使西纪程》一出版,一时间舆论哗然,群情汹汹。这些自以为是、自负自大、自欺欺人的“爱国者”们,纷纷指摘诋毁郭嵩焘,说他“诚不知是何肺肝”,更有甚者说郭嵩焘“有贰心于英国”,是一个十足的“汉奸”“卖国贼”。
在长沙准备乡试的考生,不仅烧毁了郭嵩焘出资修复的玉泉山林寺,还扬言要捣毁其故宅,连老朋友刘坤一也质问他:“何以面目归湖南?更何以对天下后世?”这简直是要开除他的湘籍了。
在“汹汹舆论”下,清政府先是下令将郭嵩焘的日记《使西纪程》诏令禁毁,还于1878年8月下令将郭嵩焘调回,拟将其查办治罪。 回国后,郭嵩焘在全国上下的声讨与谩骂中度过残年,最终于1891年悲愤离世。
郭嵩焘去世后5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清廷惨败。郭嵩焘去世后20年,一个不可一世的帝国终于灭亡了。
如果一个王朝容不下敢于说真话的书,容不下敢于说真话的人,甚至容不下那些敢于批判现实的文章,那么它将在愚昧无知的沉睡者和自欺欺人的装睡者中沉沉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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