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总是带着阴沉之气。这阴沉有时是东西厢房的熏衣草气味,有时是樟脑丸气味。。。它不是那种阳刚凛冽的气味,而是带有些阴柔委婉的,是女人家的气味。。。。。。它们就好像是一种无声的电波,在城市的上空交叉穿行;它们还好像是无形的浮云,笼罩着城市,渐渐酿成一场是非的雨。这雨也不是什么倾盆地雨,而是那黄梅天里的雨,虽然不暴烈,却是连空气都湿透的。因此,这流言是不能小视的,它有着细密绵软的形态,很是纠缠的。。。
流言总是鄙陋的。它有着粗俗的内心,它难免是自甘下贱的。它是阴沟里的水,被人使用过,污染过的。它是理不直气不壮,只能背地里窃窃喳喳的那种。它是没有责任感,不承担后果的,所以它便有些随心所欲,如水漫流。它均是经不起推敲,也没有人有心去推敲的。。。要说流言的好,也就在这真里面了。这真却有些假的面目,是在假里做真的,虚里做实,总有些改头换面,声东击西似的。这真里是有点做人的胆子的,是不怕丢脸的胆子,放着人不做却去做鬼的胆子,唱反调的胆子。这胆子里头则有着一些哀意了。这哀意是不遂心不称愿的哀。。这哀意也是粗鄙的哀意,不是唐诗宋词式的,而是街头切口的一种。。它是沉底的,是哀意的沉淀物,不是水面上的风花雪月。流言其实就是沉底的东西,不是千淘万洗,百炼千锤的,而是本来就有,后来也有,洗不净,炼不精的,是做人的一点韧,打断骨头连着筋,打碎牙齿咽下肚,死皮赖脸的那点韧。流言难免是虚张声势,危言耸听,魑魅魍魉一起来,它们闻风而动,随风而去,摸不到头,抓不到尾。。。。
流言是混淆视听的,它好像要改写历史似的,并且是从小处着手。它蚕食般地一点一点咬噬着书本上的记载,还像白蚁侵蚀华夏大厦。它是没有章法乱了套的,到哪算哪,有点流氓地痞气的。它不讲什么长篇大论,也不讲什么小道细节,它只是横着来。它是那种偷袭的方法,从背后撩上一把,转过身却没了影。它也没有大的动作,小动作却是细细碎碎的没个停,然后敛少成多,细流汇大江。所谓“谣言蜂起”,指得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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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长恨歌》王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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