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够不够花，拿钱去买点吃的

记得去湖南新宁周家岭康复村的第一天，我们翻过山，在坡上向着对面的那一排房屋大声喊：“爷爷！我们回来啦！”我内心充满了期待与激动，尽管是第一次来，却感觉像是回家一样亲切，我们加快脚步向爷爷们走去。

周家岭康复村如今还有3位老人家，都是男性。第一次见面，爷爷们都很开心，我们问好，他们都回应，只有邓爷爷一开始很开心，后面就不讲话了，也不见笑容。后来我才知道他不能完全听懂普通话，而且年纪大，耳朵听不清了。听说邓爷爷以前很阳光开朗，直到他的老伴杨奶奶去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的房门也几乎不让营员进去，也许里面锁住的是邓爷爷与杨奶奶的回忆吧。

湖南新宁周家岭康复村

营中前两天我几乎没听到邓爷爷说话，除了每天他喊猫回家。和他说话，他只是点头或者嗯一声，但每次我们洗锅淘米做饭时，他都在旁边看看，又默默地走开。直到那次去找他聊天，我才真的算和邓爷爷接触交流。邓爷爷在厨房里烤着火，空间有点小，我们进来后，他一直默默往里挪给我们腾位置，后来还是坐不下，他拍了拍大腿，表示他可以抱一个，看他胸有成足而不服老的样子，我们都开心地笑了。

让邓爷爷特引以为豪的应该是他的年龄了吧，记得刚进村的时候，我们问他年龄，他会伸出手指答道：“95岁。”后来很多营员和他说话，他没听懂，几乎都会说：“95岁。对的没错！95岁。”点着头，神气着呢。

姣姣细心，发现他的脚一直放在火堆旁，裤腿掀起，好像在说：“看！我的皮鞋！”我们试穿邓爷爷的皮鞋，比谁的脚大，他可得意了，一边看着我们一边笑。不过后面想想，爷爷只是想跟我们聊天呢。

午饭后，有的营员去休息了，我又跑去邓爷爷家厨房，他告诉我那里已经没有火了，但我听不懂湖南话，有些懵，冷得蹲在地上，他默默地打开房门，招手让我进去，让我坐在床边，把脚放进炉子里，帮我盖好衣服。那一刻心中涌起的是感动、开心，还有欣慰。我知道爷爷关心我、怕我冷，他平时不让人进入房间，打开房门是不是意味着一份信任、坦诚，还有不再那么封闭自己的内心世界呢？床上有很多衣服，我想帮忙叠好，才叠一件，爷爷摆手叫我不叠了，表示自己衣服太多叠不完，还得意地说：“喜欢吗，喜欢的话给你一件拿去穿。”

2020年春季新宁周家岭工作营合影

清楚地记得，我听得最明白的，是爷爷说起以前的几个营员，邓爷爷杀了一只鸭和一只鸡，还有好多吃的，让他们在房间的桌子上吃。他指着那个位置，“就在那里，三个人。”爷爷看了看那里，说了好多遍：“但后面没见他们来，没有来，没有来。”那是满满的怀念，是家里父母、爷爷奶奶对孩子的想念。

我们有一句搭一句地聊，然后爷爷讲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桃花运，涛涛如江河，很可惜没完全听懂，也许还聊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用心地倾听，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他的故事。聊着聊着，爷爷的一个动作触动我内心一根很久没动过的弦，他掏出自己的积蓄，问道：“够不够钱花，拿钱去买点吃的，我有钱。”当时好想抱抱他，我一直很想念自己的爷爷，在他面前可以无忧无虑地当个孩子，以前只有他对我说过这句话：“你钱不够花，拿这钱去买点吃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爷爷就在面前。

和邓爷爷相处的时间不够长，但我们用真诚与信任建起了感情的桥梁。离开的那天，爷爷也是几乎没说话，但他一直在我们身边转悠，我们感受到他的不舍。直到现在，我还是好想想回去看看。

作者施杨婷和邓爷爷告别

作者：施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