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们碗里有饭,盘里有菜,钵里有汤,一日三餐营养过剩,大多数人还天天嚷嚷着减肥减肥。
想想我们小时候,好多人都饿得皮包骨头,因为没粮食,没油水,三餐寡淡无味,更休提营养二字。
简子老家两重岩下,有一片土地,叫大坪子。名字好听,其实不过是十几亩坡地,并不肥沃,当然也不高产。
因为大坪子离任何一家农户都远,庄稼长势差强人意。连挑粪浇灌都不可能,就我家最近,也差不多三四里远。
那个年代还没有化肥,氨水也很奢侈。那十几亩坡地,唯一的营养,就是播种时候,每一窝撒半把猪粪拌的草木灰。
我七八岁、妹妹五六岁开始,每到收玉米的时节,我们队一掰完大坪子的包谷,我妈就叫我和妹妹去找找看有没有漏掉的。
当然,我们家附近的土地,那就更是必须要多次“巡山”找宝了。
社员们掰包谷时,个儿太小的“花花儿包谷”、长得不饱满的“癞子包谷”,都被嫌弃不要,有时他们掰得快了,也会漏掰个把大的,所以就有机会好去“捡漏”。
有时候甚至能捡到几个大的,那真叫一个欣喜。
我们家去大坪子,一直下坡,有一两处陡峭巨石得手脚并用,小心攀着绝壁上的“手搬窝儿”上下。那时个子小,特别费劲。
上上下下,都是提心吊胆。我妹妹恐高,更是心惊胆颤,尖叫连连。
我得连哄带骗、连拖带拉才能把她逮着一起来回。其实我也怕怕,夜半常被噩梦惊醒,现在回想仍然心有余悸。
那天下午,我和妹妹刚捡到几个小小的“花花儿包谷”、“癞子包谷”,正在满心欢喜,却不料碰上隔壁村的巡逻员。
那人原本瘫在高高的巨石上打瞌睡,听到我们姐俩说话,猛地睁眼,一步跳下巨石,几步穿过包谷林,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背篼:“嗨!哪个喊你们来偷包谷的?咹?给我规矩点!”
然后不由分说,扯住我的背带,哗啦一下倒扣地下:“我叫你偷!叫你偷!看你还偷不偷?胆子不小哈?”
那人蛮横至极,一遍遍地大骂,好像要吃人的样子。我害怕,抱着妹妹跌倒在地,腿软起不来。
他们队跟我们队连界,包谷也成熟了,但还没收到这片土地来。
我心疼那些癞子包谷,委屈得要死:天地良心,我们怎么会去偷?
明明还隔着两块地呢,他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偷了?
再说,哪家的小偷会傻到只偷“花花儿包谷”和“癞子包谷”?岂有此理!
这个冤屈啊!
那人越说越难听,越发凶神恶煞的,妹妹吓得大哭。
他叉起腰杆凶我妹妹:“哭!好意思哭?不学好,要不看你恁小个人儿,老子一把抓你到公社关黑屋!”
我也气坏了,指着那人,却哭不出来,骂不出口,更害怕那人拳打脚踢。
那人看我妹妹哭得没完没了,气哼哼,跺跺脚,骂骂咧咧走了。
姐妹俩伤心不已,捡起被倒掉的“癞子包谷”,也没心思再捡漏了,割了半背猪草就回家。
从此以后,我最心烦的就是这样的活儿:
队里收割了绿豆、米豆、巴山豆、豌豆、胡豆、黄豆,妈妈就叫我们去地里捡豆粒、寻豆荚,每次都有小小的收获。
队里掰了包谷,妈妈就叫我们去捡遗弃的花花儿包谷、癞子包谷。癞子包谷放入灶糖烤来吃,花花儿包谷打碎了喂猪。
队里搭了谷子,妈妈就叫我们去田里找谷穗、拾谷粒,或多或少都会捡到一点点。
那时候,我们姐弟仨都不理解妈妈的良苦用心,感觉特别委屈。
爸爸见我们撅着嘴,一副迟疑着磨磨蹭蹭的样子,心怕我们挨揍,总是语重心长:“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颗汗水得不到一颗粮食,浪费粮食呀是可耻的。去呀,快去捡,你们不去捡,我就放鸭子去捡了哈。”
我们家是严母慈父,我妈性急独裁,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动辄赐予我们“笋炒肉”。老爸心慈面软,从未疾言厉色,更别说动手打人。
父母一个红脸,一个黑脸,配合得天衣无缝,把我们姐弟仨教育得又怕又爱又充满希望。
那时候,实在是家里粮食欠缺,亲戚来往又多,妈妈不得不出此下策。所以每到秋收,就各种威逼利诱,奖励加棍棒,发动我们姐弟仨年复一年去“捡漏”。
那么艰苦的岁月,因为妈妈善于经营,我们姐弟仨从没挨饿,从没有过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些年,老爸那时候不是在修公路,就是修水库,长年不在家。家里的重担都落在妈妈肩膀上,不但养着猪牛鸡鸭,带着我们姐弟仨,关键是每天都要出工,挣公分来分口粮。
几张嘴巴呢,队里粮食本来不多,上了公粮,除去来年种子,还有必须的储备粮,哪有几斤包谷大米好分呢?
熬过了艰难的童年,青年时期就好过了。
感恩国家研发的杂交水稻,家家户户种上“良种”秧苗,产量翻倍!
那种惊喜,那种幸福,说是开天辟地也不为过!
从此,我妈再也不叫我们漫山遍野田里地里去“捡漏”了。
家家户户都吃上了可口的大米饭,不必天天瓜豆粗粮。
最开心的是,我们不再遭受邻村大叔的欺负,不再去大坪子爬坡上坎心惊胆颤抓破小手,也不必下田忍受尖利的谷桩荼毒小小的赤脚……
感恩!
(简子2021年5月24日于綦江中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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