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佳慧动身回出租屋，人才交流市场抛在身后，她坐线路车离开的，在一个站点下了车。随时停车的招手停可以距住处更近一点儿的地方下车，她没这样做，是想去一家超市购物。
应该好好谢谢尤曼丽，她忙活了几天，帮了很大的忙，简历制造的部分凝聚她的心血和智慧。请她吃顿饭？她一直很忙，早上出去，深夜才回来，身上沾床就睡，呼噜打得小桥流水，声音不十分难听可以被容忍，房间隔音不好，不然听不到鼾声。
出租屋位置在三江市旧城区，棚户区改造尚未到这里，还是拆迁有争议？这一片全是民国时期的房子，青砖大瓦房民居，说有文物保护价值。司佳慧租住的院子由正房和东西厢房组成，呈“U”形，靠近最里边的一间屋子空着，便租下来，多亏租下来才有幸结识大尤，从我们的故事发展看，大尤决定故事方向和结局。
尤姐喜欢什么？乘上线路车她一直在想。车上很拥挤，没座位她站着，后背被硬物顶了一下，回头一个男乘客向她道歉：“对不起，人太多啦。”她宽容地笑笑，看清乘客手提的东西，精美包装箱子，是一只快速烧水壶。大尤抱怨自来水味道不怎么样。临清河的三江不是缺水城市，一半地下水一半清河水，各项理化指标都符合饮用，不存在异味、邪味问题。司佳慧发现大尤使用菜锅烧水，花椒、葱花味混进水里，能好喝吗？买只烧水壶送她，解决水的怪味问题。司佳慧带着一只牌子的快烧壶走出超市，剩下的路步行，好在不远。一步步往旧时代走，老房子老街道，住在这一带居民属于古董级，不信你问问过去的事情，许多人能说得上。尤其说伪满时期三江什么样，有人讲得有鼻子有眼。
老房子老住户的生活区域，还有旧时代遗风的东西，譬如理发店——剃头棚，它用的旧幌儿，刮脸、掏耳朵；卖小大饼子的（玉米面锅贴）饭馆旁，一家薄铁社丁当砸铁。挨着它是马鞍子铺子，很少有人骑马的时代，做马鞍子卖给不是骑马的人，而是某个喜爱马鞍子不骑马的人，做民俗物品收藏……司佳慧当然不会对这些感兴趣。今天心情好，想随便走走而已，眼里圆着一个太阳，射出的每道目光都热啦啦地温暖。
临街一住户门前聚集着闲散人员，只供人步行通过的街道给马扎占据着，阻碍了畅通，司佳慧不得不收腹挤过去。近了才看清楚，他们不是看下棋，通常是两个人下棋，十几个人围观。上了年纪的人围着一个年纪更大的人，听他有板有眼唱，词儿和调儿她听来绝对陌生。
一出门就看见，
老王八驮石碑，
要问那老王八，
为什么驮石碑？
因为我买白面，
面里掺了石灰。
因为我买白酒，
酒里面兑了水……①
司佳慧没听懂，觉得不好听，便快步走开。其中卖白酒兑水一词儿记住，到租屋的几百米，橄榄似的嚼到铁门前，房东家的院大门角铁和铁板焊成，结实牢固，涂着黑油漆。家家铁大门都是沥青那样黑颜色，不知是否有什么特别讲究。她把钥匙插进锁眼，未等拧动，门从里向外推开，出来是邻居，属于蚁族中的另一只蚂蚁——洪睛，对司佳慧来说，也是要感谢的，假如应聘成功，必须感谢。招聘的信息是她提供的，洪睛在清河酒业的一个车间打工，工种是多用力气少用大脑的活儿。
司佳慧搬来的第一天，正赶上洪睛休班，她占领着院子里最佳位置，坐在不结果的李子树下的一把油漆剥落的椅子上。据说此棵是果树而不结果，因为它是棵公树，满院房客清一色女子，稀少的异性——公李子树享受爱慕和呵护。某一日，新来的房客将白色的乳罩挂在李子树枝上晾晒，对这两朵白花大多人反映强烈，主要是愤怒和谴责，晾晒的人红着脸收回去自己东西，守护者净化了环境，其实是李子树免受其害。
李子树下那把椅子借了雄性树的光，它的地位突然提高，大概是被抬高，一天里谁坐到那里格外荣耀。谁先坐谁坐，先来后到也公平。洪睛坐在椅子上享受，司佳慧注意到她身体紧靠椅背，微阖着双目，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的光圈在鲜嫩的脸颊上顽皮地跳跃，一双手放在膝盖上，伸得很直，不时翻动，像是晾晒。
确定是在晾晒，司佳慧的好奇心倍增，在自己屋子的窗口已经不能满足探究，便走了出来，盯着洪睛的手走过来。
“哦，你？”洪睛发觉有人盯着自己的手，快速收回藏到身后，问，“你在看我的手？”
“手怎么啦？”司佳慧问。
洪睛仍然背着手，说：“整天泡在水里，晾一晾好受些。”
“你干什么活？”
“刷瓶子。”
“刷？”司佳慧不知道洪睛在酒厂上班，自然不清楚她刷的什么瓶子，
“你刷什么瓶子。”
“酒瓶子。”
司佳慧还是不明白，问：“你在哪儿上班。”
“清河酒业。”
清河酒业在三江不算太有名，但知道的人很多，商店、餐桌上有地产清河酒的身影，而且不断地变换包装，玻璃、泥坛、青花瓷……促销手段花样不断翻新，瓶盖内塞钱（人民币或美元），包装盒内装奖品，打火机、瓶起子之类，报纸、电视媒体时时出现清河酒广告。
“那可是好单位呀！”司佳慧说。
“效益不错，工资很高。”洪睛满意道。
抛却洪睛躲藏起来的手不说，司佳慧还是羡慕她能打上这样工，尽管是刷瓶子。她说：“我要是能打上这样工就好啦。”
“啥？你愿到酒厂打工？”洪睛惊异，她从见到新邻居第一眼就推测将来此人一定打到好工，长相漂亮的就是价格，到哪儿打工老板都会多给酬金，不像自己的自然灾害——五官摆布、身体比例都失美观，爹娘一定缺少审美，制造时忽略了产品的外形。咦！人家（指司佳慧）的爹娘多有正事呀！因此她说去酒厂打工，即使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也插在不
该插的地方。
“真的，有可能我去酒厂……”她说。
“哦，去了你也不能刷瓶子。”
“什么苦我都能吃。”
“能吃苦也不能让你吃。佳慧，你还没有发现自己的价值。”洪睛没说明价值指哪方面，肯定有所指，“不能破坏……”她拿出手放在司佳慧的面前，手是有些恐怖，像似在水里浸泡一百年，浮肿一样的惨白没丝毫血色，凭这一点足可以吓退司佳慧，说，“不仅如此，瓶子里什么都有。嗯，你怕老鼠吗？”
米老鼠，司佳慧首先想到动画片上可爱动物，实际生活中多年未见到老鼠，也就谈不上怕不怕。
“我给老鼠吓坏啦，几个月没来。”洪睛说出隐私的事，处在行经期，刷酒瓶子时发现里边有只大老鼠，惊吓月经不规律，“吃了几副中药，才调理好。”
一只耗子在酒瓶子里，它钻进去的目的呢？歌谣唱：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老鼠偷油，还未听说偷酒。
“你说老鼠也厉害，不吃不喝，在瓶子里长大……”洪睛一直疑问，老鼠在玻璃酒瓶中长大，身子比瓶口粗得很多，所以她推断它在瓶子里长大，疑问接踵而至，它在空瓶子吃什么？
酒瓶里有老鼠这件事几乎吓退司佳慧去酒厂打工的念头。不过这件事并没翻过去，洪睛热心以外的私心作祟，一定帮助她打成工，院里多了一个同单位的人，结伴上下班方便，解决了下夜班一个人回来害怕问题。简单劳动的刷瓶子岗位始终满满的，没招工增岗。机会还是来了，酒业公司扩产，招聘白酒勾兑工。
“我没学过白酒……”
“用学吗？”
司佳慧疑惑，如此简单，你为什么不……洪睛猜出对方所想，说：“我不符合条件。”
“什么条件？”
洪睛迟疑一下，说：“要求容貌姣好，身高……我都不合格，你样样都够，去试试，兴许成。”
“我去……”
“去，怎么不去，是个机会。”
白酒勾兑是怎样一种工作，对司佳慧来说十分陌生，她受了洪睛的鼓舞才去应聘……
“怎么样？”洪睛推开院门便问，“成了吧？”
“有点希望。”司佳慧没把话说得太满，留有余地好，她随口说句，“竞争太厉害。”
“我着忙去上班，回来细聊。”洪睛匆匆离开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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